尚平君是我大學的同學,在浙江美術學院同窗四年的學習生活是一種緣分。求學中,共同的經歷似乎應讓彼此成為同行者,但匆匆三十年過去後再回首相望,大學不過是我們生活的出發點。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生活讓來自全國不同地域的我們,在人生軌跡上有了必然的差異。
大學畢業後,平君的生活是不平順的。在溫州工作數年後幾經週折調回杭州,他告訴我們回杭的工作是在解百商場賣雨傘。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一個雨天,我途經解百天橋看見他站在櫃檯裏接待顧客,心裏有説不出的滋味,我只是遠遠地看著⋯。後來,平君的生活常常處於一種漂泊狀態,我們只是偶爾有電話聯繫,但每次聽到他不緊不慢的的聲音,總會想到他一臉淡然的表情。幾年前,平君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多了一些關於油畫材料方面的問題,我知道,他又開始集中時間畫畫了!前年,平君在北京舉辦個人畫展,同學相聚北京,我們才得以看到他在繪畫上的整體面目。平君的畫基本是抽象的,展示了他多年來的藝術思慮。從畫面中可以看見他作為藝術家,以敏銳的感覺面對畫面中的色彩與形式進行有效把控的能力,以禪思的姿態重返現代繪畫所進行的思考。
看著平君的畫,思緒總會把我帶回到大學期間的一些難以忘卻的經歷。一個人的大學生活可能因為一些事或一兩句話就促成了一生行走的方向,平君或許就是這樣。
在我們求學的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學院正經歷著改革開放的涌潮,其中趙無極繪畫短訓班的影響是深刻的。在自己的記憶中,儘管我們班級與趙無極教學的班級樓上樓下相隔,但是從講座、從課餘串門中仍讓我們親歷了涌潮的激蕩,難得的是當年趙無極的師友們來我們上課的班級看畫,從他們的言談中所掀起的頭腦風暴至今難忘。他們面對我們寫生的作業講得最多的話語是:“不要畫得太死,要畫得活,要透氣,要有呼吸”。這種把藝術表現與體驗生命感覺相統一的説法,在我們還孜孜以求於摹寫對象的階段,可謂是醍醐灌頂的警醒,使我們懵懵懂懂地意識到在對象與我們的內心之間存在著的藝術天地,這些話語像一粒粒種子,撒向了眾人的心間。
我相信,在平君的心裏,這種子是早早地就播下了。在進校後一些早期的油畫作品中,平君就已經展現了色彩表達上的過人之處,而對於塞尚的迷戀使他對結構的理解也早早地掙脫了對象細節的束縛。其後他在高年級段的作業以及畢業創作中明顯地走向了對自我存在的追尋。平君的這一走向可以説有趙無極繪畫短訓班倡導中國藝術精神的影響;同時這種追求與他求學時身處杭州,與杭州的虎跑,與弘一法師還有著關聯。我們到杭州就讀的初期,瞻仰過杭州虎跑的弘一法師紀念室,李叔同的才華與出家後的佛學造詣為大家所仰慕,但銘記於心並引以為楷模的,要數平君了。因此,後來平君在繪畫上的思考多與他在佛學方面的研究有關也就成為了必然。
上世紀80年代的大學生活是活躍的,學藝術的學生為了獲得一些自由表現的空間多少有些桀驁不馴,平君也不例外。同學之間甚或是師生之間的鬥氣拌嘴,其中少不了青春的意氣,不過,他倔強的言語中透出的幾分智慧總顯現出平時的修養。平君在對自由與自在的追尋中是懂得自律的。這種天性與理性交織而成的決絕的態度,使他在之後的歲月中得以全身心地以繪畫的方式走向他的“光明境”。
二十多年後看到平君如此規模的繪畫作品,再回想過往的經歷,深感世事的幽深。平君從北方到南方度過大學生活,其後再從南到北的輾轉漂泊,其中的艱辛是不言而喻的。細細思量中,與他如浮萍般飄忽不定的塵世生活不同的是,平君的繪畫之路卻越來越體現出明顯的脈絡和根性。在平君的繪畫中,不難看到林風眠、吳大羽、趙無極一代人所給予的影響,締造具有東方精神的現代藝術的理想早已成為他繪畫實踐的路標。從平君的生活與繪畫的關係中可以看到這樣的態度:無論生活的境遇怎樣坎坷,他都坦然接受且視之為藝術實踐的內驅力。這是平君一以貫之的、以感受生命的方式從事繪畫藝術的態度。藝術與人生關係的相融相生,讓平君作品中的形色與筆意成為他生命體驗流露出的真切痕跡。
20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