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德
石虎的重彩畫在展覽館一挂,幾乎所有的水墨畫都會顯得單薄而萎縮。看他的畫,就能感到中國繪畫的自身邏輯還沒有終結。我一向認為傳統繪畫如果還要繼續發展,重彩畫的前景光明而水墨畫的前景暗淡。這個判斷不是想釜底抽薪,讓水墨畫熄火,而是因為水墨畫創新推行了幾十年,很少出現打動心靈的傳世之作。打動心靈不是指爆炸式的畫法,不是故作姿態,也不是指宏大的題材和鋪天蓋地的篇幅,而是指獨特的藝術方式和境界。我看好石虎的藝術,就在於他的獨特。評價他的寫意重彩畫,一言以蔽之:前無古人。
無彩水墨畫後勁不大在於先天不足。水墨畫興起的原因很多,特別值得關注的是它的作者群。唐朝從崇尚武功轉向追求文治,通過科舉考試形成了一個文人階層,這個階層中的成員不是當官就是歸隱。一旦進入官場,就被皇家建築、儀仗、服飾、陳設包圍,面對的都是花哨艷麗的禮教色彩,業餘的無彩的無功利的水墨畫能緩解他們的視覺與心理疲勞。不過水墨畫作為一門藝術,要想取得傑出成就,作者必須專心致志,擺脫了身不由己的官場浮華,墨戲才有可能提煉出傑作。比如王維在繪畫上的成就,就是在歸隱輞川的十年之間。歸隱的文人,有的崇道,有的信佛,而佛道兩家的建築、莊嚴、供具、服飾,同官場相比,同樣的花哨艷麗,因而文人不論當官還是歸隱,水墨畫都是他們的視覺鎮靜劑。水墨畫由文人標榜炒作了上千年,但認真加以清點,它的本錢實在有限,自身的資源接近枯竭。文人水墨的生存空間當然還會存在下去,它可能不會慘到象黑白電影那樣,連在影壇大餐當一碟小菜的機會都要喪失,但它同當代世界的主流文化的確沒有多大關係,它更多地只能充當藝術的標本和化石,從思想文化領域大面積地轉移到商業收藏領域。
回到石虎的重彩畫。石虎的重彩華而不浮,艷而不俗,靚而不薄,奇而不怪,滿足了當代畫壇眾多鑒賞者對新型重彩畫的期待。石虎燦爛奪目的色彩不僅在視覺上同水墨畫形成尖銳的對立,也同傳統重彩畫南轅北轍。傳統重彩畫在視覺風格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單線平涂,一類是沒骨暈染。前者的來源可以追溯到史前時代,文獻記載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以前。大舜取代帝堯執政,曾製作過一套繡有圖案的禮服,按照傳承下來的繡法,是將各種彩色絲織品剪成圖案,綴在禮服上再輔以繡紋,同單線平涂的效果類似。石虎的《碩人》,就是典型的單線平涂。傳統的單線平涂程式失之於僵硬,而他的這類作品卻畫得隨意灑脫,沒有刻板的效果。傳統的沒骨暈染畫法受惠于佛教繪畫,到五代以後注重寫實,講究色彩的漸變、色澤的選擇以至體積的表現,總體傾向於柔媚秀美。石虎的重彩放棄了傳統重彩的趣味,接過了水墨畫大寫意的作風和虛擬手段,同時從傳統壁畫多層脫落的斑駁效果中尋找靈感。他的一些典範之作,比如《博彩》、《披紅》、《祈明》、《瓊銘》等等,或寓緊于松,或寓松于緊。這一類畫面,如同郢人運斤、庖丁解牛,奔放而又貼切,讓人看起來感到痛快。
石虎小品畫的畫面小而器局大,比鋪排場面的宏篇巨帙反而顯得有力度。他的大畫只能看原作,比如《玄騰》、《神夢》,一旦通過媒體縮小到原作幅面的百分之一,就變得含糊,既沒有大形也失去了細節。在媒體主宰視覺而不是展覽館主宰視覺的今天,他的大畫很吃虧。
甲申孟夏于西安美術學院
石虎《雨送圖》 179cmx133cm 2007 紙本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