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緣,兩個字的境界

時間:2011-10-21 10:21:23 | 來源:藝術中國 作者:李大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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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初的時候,98歲的黃苗子老人尚在病房中,一邊養病,一邊看書,偶爾寫寫字,畫幅畫。經與故宮博物院接洽,故宮決定擇期于神武門展廳舉辦黃苗子鬱風捐贈作品展,並徵求展覽的名稱。相關人員用心起了幾個名字,大多的意思是“高風,奉獻”一類,説與苗子老人聽,都不太滿意。過了幾天,苗子説想好了展覽的名稱,並用書法寫成了兩個橫幅的字——“藝緣”。

“藝緣”,這是一位年近百歲的世紀老人,對藝術的理解,對友情的感悟,對人生的總結。

藝術對於苗子,是終身的職業。

苗子1913年生於廣東中山,受家庭影響,小時在香港就讀,喜愛詩畫文藝。8歲習書法,12歲從名師鄧爾雅先生學書。19歲到上海,開始從事美術漫畫活動,開啟了漫長的藝術人生。他的職業時而為官,時而涉商,時而撰稿編輯等類,可謂多科跨界。如當過國民政府財長部薦任秘書,中央銀行總行秘書處副處長,中央信託局秘書處處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秘書,全國政協委員;《新民報》副總經理,人民美術出版社編輯。不論社會職務如何變遷,但藝術的愛好和從事卻從沒有中斷,即使在文革中住進秦城監獄,窗外的風雷和獄窗留下的雨痕都成了他研習書法的啟發。他自謙是“行走在藝術門邊的小票友”,他從30年代的張光宇、葉淺予等漫畫大家群裏走來,從40年代以後從事吳道子、八大山人等古美術研究走來,一直走到獨具特色的“苗子體”書法成就,走到人書俱老的藝緣佳境。中國美術家協會授予他卓有成就的美術史論家榮譽,故宮博物院以高規格為他和鬱風先生舉辦捐贈藝術特展,正是寫在他藝術生涯的花絮。

藝術對於苗子,是友情的因緣。

苗子先生的著述《畫壇師友錄》是我最喜愛的美術論集。不僅是因為其內容高邁豐富,持論厚道公允,還因為字裏行間的濃濃的友情。無論齊白石、徐悲鴻、張光宇、鄧爾雅、葉淺予、張大千、丁聰、啟功等30多人,讀後都使人回味激蕩。我曾問過苗子老,一生最看重的是什麼?他很簡單的回答是“朋友”。他説以他弱冠之齡,進入上海的花花世界。如果不是遇到葉淺予、鬱達夫、張光宇等人而進入藝術界,與大量藝術家們交往請益,那他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種人生。在追憶葉淺予先生的文章《山高水長》裏,有一段感人的文字:“1931年初⋯⋯我利用那年春節放假,偷偷地離開家裏溜到上海。從此,我就和上海的漫畫家們廝混起來。這批人“陰魂不散”,到老還是像小貓那樣依偎在一窩之中⋯⋯。”(見《畫壇師友錄》,三聯書店)。

問起他和夫人鬱風的愛情,他説我們是“朋友”。之所以這麼説,也是因為他們有太多共同的朋友。他説“我們的愛情故事好多文章都寫過,也沒什麼好多説的。我和鬱風是自由戀愛的,我們走到一起,可以説是藝術做的媒,我們的結合完全是志同道合,然後互相影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為一體。愛情必須建立在有共同愛好的基礎上。生活雖然很重要,但是我認為沒有什麼比藝術的愛好更重要的,我們兩個人愛好相同、興趣一致,都喜歡藝術,心靈可以相通,可以互相理解、互相支援,這是我們愛情、婚姻牢固的基礎”。

苗子的交遊,可謂廣博,無論政界商界,以及儒釋道場,多涉及頂端人物。君子之交,淡然若水,幾乎不受羈絆,唯有藝術界的朋友最多,也最久長。他作為一個深深埋藏著中國士人學子的獨立意識和人格價值的藝術家,在和許多人事保持著一定距離的同時,卻敞開胸襟擁抱著他喜愛的藝術和藝術同道。藝術對於苗子和他的朋友們,是志趣,是魂靈,是道義,是超越。

藝術對於苗子,是人生的修煉。

近年來,報章坊間對於苗子老人的報道關注日多。多關乎社會流變和他的漫漫人生。沒有人想到,這位小名“貓仔”的苗子成了他那一窩相互依偎的小貓中的最後一位。在社會越來越關注黃苗子的藝術成就的同時,有人往苗子老人身上潑起了移花接木般的“告密聶紺弩”的臟水。彼時苗子正在醫院搶救治療,處在風波之外。待幾個月後得知報章網路正大行炒作的情況下,竟對家屬學生們坦然約束,不令他們回應抗訴。他説,比起他的許多朋友所蒙受的冤屈,甚至死去的生命,他的這點誤解實在不算什麼。向榮的向榮,枯萎的枯萎,一切任自然。

鬱風老人去世後,2008年秋季開始,按照兩位老人的約定,苗子老人委託拍賣公司拍賣了所藏的師友作品,以及他們自己的作品,所得成立了苗子鬱風藝術慈善基金會,用於資助藝術院校的學生,至今一部分善款已經發出。錢款用於捐助,藝術還于社會。不僅如此,苗子老人亦曾三立遺囑,對人生後事做了安排,不建墳墓,不留骨灰。一批藝術老人談笑生死,商議用骨灰沃土的故事成為藝壇佳話。

藝術對很多的人,奢侈而又神秘。對苗子而言,卻是樸素而平常,進而演化到一個新的境界。苗子的高壽,是戰勝了許多苦難得來的成果。苗子晚年雖然疾病纏身,但藝術創作和讀書仍成為歡愉光陰的摯友,經常夢中的夢話也多與藝術有關。有一次長夢醒來,高興地告訴我們在夢中畫了一幅好畫。還有一次是在夢中做了一次小學美術學校的校長,小學生的課程是畫畫和外語。我們現在看到的苗子晚年作品《農作圖》、《祭祀圖》、《狩獵圖》就是病房中的創作。(我稱為“病中三圖”)。

苗子是個矮小的老人,但心胸博大、超然物外已經成為他的代稱。苗子一生推崇美育的價值,他不是藝術學院裏的教育家,卻是一個鮮活有力的為藝術而人生的案例。

苗子的故事,有些將隨風而逝,比如與藝術無關的事情,包括那些政黨鬥爭時代的花絮,他不説,誰知道。但關於他和藝術的人和事,卻因為那些作品和著述將廣為流傳。在百年人生的動蕩和社會的變遷中,苗子的路走得清晰而紮實。他是一位虔誠的藝術修士,他修道了一個境界:藝術是獨立的存在,藝術是人生的伴侶。藝術是“藝緣”。

2011年10月4日,假期

(李大鈞 百雅軒文化藝術機構  董事長 藝術推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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