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大寫意——靳之林的油畫

時間:2011-03-21 17:08:58 | 來源:藝術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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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潔瓊

2010年5月,中央美術學院教授靳之林先生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大型個人畫展,第一次全面展出了他六十餘年來對油畫的追求和探索。在靳之林的畫筆下,滿眼皆是對自然的崇敬感喟,“參贊天地之化育”是他所有繪畫的母題。

靳之林始終對大自然充滿激情,大自然的魔力使他對其他題材無法産生動筆的衝動,他只願對景寫生,甚至不能再在畫室中重繪一幅他畫過的場景,他的作品幾乎全部是外光寫生,記錄下來的是對生命和萬物生長的歌頌。

玉米地是靳之林喜歡的題材。畫面中,玉米葉旋轉生發,蓬勃生長以通天通陽,葉子顏色深綠,分明已是生命力生長到最旺盛期,卻似乎仍舊帶著種子從土層中鑽出時的銳利和堅韌,向著高遠的天空盡力伸展。畫家被這種生命的狀態感動,他把玉米生長作為“生生觀”的精神寫照,用他從本原文化中求索的符號,幻化成“S”形變化的線條,跳躍地塗抹在畫面上,他把自己的生命激情和玉米地的頑強生長凝結在一起,謳歌這種生命的力度和張揚。

黃河也是靳之林喜愛的主題。僅僅乾坤灣這一段,他就畫了一百多幅。黃河流經乾坤灣時,水流遭遇大山,無法通達,黃河水就一次次的衝擊、改道,把河道擰成了九曲十八彎,終究奔流向前。靳之林的個人性格也如此百折不撓,執著求索民間文化的精髓,“雖死而吾往之”。靳之林在考察秦直道的途中心臟病發作,差點送命。但好轉後他再赴征程。在去苗寨考察時,他的身上還插著體外膽管導流管,冒著生命危險依然不管不顧地研究,因此,他對黃河的精神格外情有獨鍾,在創作時完全是一種忘我的狀態,用中國國畫家使用的毛筆和油畫刮刀結合,按照直覺的指引去作畫。畫時根本不去琢磨技法,只顧把顏色往畫布上塗抹。那一刻,繪畫就是生命狂熱的激情。我畫故我在,魂魄與自然融為一體。

對靳之林來説,激情永遠比技法重要,技法在他學畫的階段以及早期創作中就已經解決。

靳之林自幼對色彩有著敏銳地感覺,無師自通地對光線和色彩有著本性的理解,在小學讀書時,曾經觀察爬山虎葉子在陽光中神秘的色彩變化,畫出了一幅難忘的色彩寫生。升學進入北平市立師範讀書後,他一度成為當時國畫名家吳鏡汀的私淑弟子,在吳先生指導下臨摹王石谷,至今還保留了一件當年臨摹王石谷的《蹊山行旅》圖。靳之林還擔任了學校“冬青書畫研究會”第二任會長,在李智超先生指導下臨摹石濤,以至沈石田、黃子久、李成、范寬等人的中國山水畫三百多幅,三年臨摹的硬功夫,使他基本掌握了中國畫的用筆要求,墨色暈染技法,對中國畫中的筆墨韻味、意趣有了個人體悟,但是對光影效果的迷戀使他最終選擇了成為一個油畫家。

1947年夏,靳之林考入國立北平藝專美術系西畫組,開始學習油畫。徐悲鴻、吳作人、王式廓、董希文等先生是他的老師。在校期間的作品就曾受到徐悲鴻先生的表揚,説他作品的顏色“響噹噹”。時任院長的徐悲鴻先生重視油畫進入中國本土後的民族化,砍掉一半的油畫課讓學生去學國畫。安排李可染教臨摹《八十七神仙卷》,蔣兆和教人物,葉淺予教速寫,田世光教宋徽宗工筆重彩。徐悲鴻先生還親自邀請齊白石先生給油畫科學生上課。這些國畫大家的授課使靳之林對中國畫的素養得以昇華,對中國畫的理解也在靳之林的畫筆下有所呈現。六十年來,靳之林的油畫作品中始終可以看到有中國毛筆的筆法痕跡。

作為畫家,靳之林和同時代的其他油畫家一樣,在“文革”前創作出了許多表現新中國現實主義作品。1954年夏天創作的《太行山村的早晨》參加了全國青年美展。同期完成的速寫《我們建社批准了》在北京日報頭版發表。1955年完成《羅盛教》,1956年創作了《農業生産合作社婦女間棉苗》、《打機井》。創作的作品受到藝術界的好評,技法表現已經熟練。1961年,他完成了早期代表作品《南泥灣》,展現了他對於多人物,大場景的畫面控制能力和表現能力。十年動亂受盡磨難沒有大的創作問世,但他創造機會,畫了一批在“五七幹校”的工作學習生活,這個階段的作品也是他對自己人生歷程的記錄。他的命運在1973年發生了轉折,那一年,他終於落戶到了心中的聖地——延安。

“悲鴻恩師的《簫聲》,引我進入藝術的殿堂;古元同志的版畫《菜圃》,送我到了黃土高原之鄉。陜北窯洞的老大娘,給我兩把金鑰匙:一把叫‘生生’,一把叫‘陰陽’,打開了民族本源文化的寶藏,打開了人類本源文化的寶藏。”這是靳之林對自己藝術之路的總結。

靳之林的人生經歷是分段式的。學畫之後留校任教,之後奔赴東北支援東三省的建設。文革十年,和許多畫家一樣不能作畫。文革後期遷戶到延安,在延安群藝館工作時,進行民間剪紙普查,無意中讓他發現了一個全新的美學體系,他從此開始投身到對中國民間文化的考察和挖掘工作中,研究中國民間美術的傳承方式和體系,並將之帶入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的課堂。他從小美術純美術的校園中走出來,走到廣闊的民間去,走進大美術和大文化,挖掘中國民間美術中的大美,找尋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進而追尋人類文化的基因密碼,作為實證考察的踐行者寫出了幾十萬字的考察報告和研究成果,他的著述在多個國家翻譯出版,把中國文化對人類文化的貢獻推而廣之。這個時期,他隨手的速寫記錄沒有間斷,但幾乎沒有油畫作品問世。1987年靳之林調回母校擔任民間美術系教授,1987年到1997年,他主要進行民間美術的研究和教學活動,不遺餘力地向世界推廣中國的本原文化精華。直到1997年香港回歸,靳之林的創作激情被激發,又重拾畫筆。他發現自己對於這個時代的感情只有通過畫筆才能抒發。他走遍陜北,畫情畫景,從此進入繪畫創作的盛期。靳之林每做一事必全心投入,因此在考古、民俗學、文化學、美術創作方面都有成果,這些成果在靳之林的血液中融會貫通,匯聚成靳之林獨特的藝術人生和藝術面貌。

胡適曾有書云:“文學史上有一個逃不了的公式。文學的新方式都是出於民間的。久而久之,文人學士受了民間文學的影響,採用這種新體裁來做他們的文藝作品。文人的參加自有他的好處:淺薄的內容變豐富了,幼稚的技術變高明瞭,平凡的意境變高超了。但文人把這種新體裁學到手之後,劣等的文人便來模倣;模倣的結果,往往學得了形式上的技術,而丟掉了創作的精神。天才墮落而為匠手,創作墮落而為機械。生氣剝喪完了,只剩下一點小技巧,一堆爛書袋,一套爛調子!於是這種文學方式的命運便完結了,文學的生命又須另向民間去尋新方向發展了。”

古今中外都有例證,藝術家從民間美術中感應到原始的,新鮮的東西,自覺或不自覺地受到啟發使自己的創作得到昇華。靳之林從發現、感悟民間藝術,到撲入民間藝術全身心地探究,是一種主動地,淘寶式地發掘吸收,恰好從美術史的角度對胡適觀點提供了佐證。

靳之林把他對於本源文化的理解,融入了血液,由此開創了油畫四條屏的探索,把他對於自然的熱愛,抒發為對生命綻放的歌頌。他畫各種盛開的花卉,以及“寒來暑往”四時的變遷景觀。靳之林在油畫裏用筆很自然,筆未到氣已相接,每下一筆和氣要連接、貫通,他在畫荷花時,感覺普通油畫尺幅不足以貫氣,荷稈延伸,接天接地,無意中畫幅尺寸成了國畫中四尺整紙的條幅。靳之林的國畫素養為自己的油畫創作打開了新天地。

靳之林喜愛並擅長畫雪景,所繪的雪景是天地人“三才”的渾然融合,直覺的傳達通過狂放的筆觸畫面疏泄問世,是天人合一的自然象徵。

靳之林1997年之後的作品,可以找到濃重的中國文化印跡,這不能不説是他對中國本原文化的研究滋養了他的心懷。他更加關注體現中國這塊土地上自然觀的題材。無論是黃河還是玉米地,或是雪景,都是對大自然的歌頌,是豪放的對大自然生生不息精神的讚美。畫面的景象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觀物取象”,而是“心象”寄寓于眼睛所見之形象,把對自然的理解凝固在畫面上,用符號性的線條組成畫面,把“天人合一”的中國山水畫觀念運用到油畫創作中,這是對中國人的自然觀的傳達,一種激情和精神的記錄,一種“激情大寫意”的畫風。

靳之林有中國式的浪漫主義情懷。他激情豪放,喜歡大山大水全景式的風景。他在畫布上縱橫捭闔,疾風暴雨般地傾注感情,而又有足夠控制畫面的能力。他精力充沛,遇事奮不顧身地投入,他善用寫生捕捉一切自然之美帶給他的衝動。當他拿起畫筆時,就是在縱情長嘯,幾十年來沉積在他胸中所有的文化積澱、浪漫情懷、不畏艱辛的本能化作激情噴涌而出,直到他完成心中的繪畫表達。這種激情本能的釋放與一般理智描繪對象的作品截然不同,帶給觀眾的感動也不屬於一個層面。很難用一種詞彙説明這種繪畫的含義,我把他稱為“激情大寫意”油畫。

靳之林堅持不懈地探索和實踐,給油畫這個外來畫種增加了獨特的面貌,也造就了他獨特的藝術人生。

(2011年3月于北京花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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