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方——我的作品不是“大靈魂繪畫 ”

時間:2009-06-18 16:25:25 | 來源:東方書畫

丁方1956年生於陜西武功,1978年考入南京藝術學院工藝美術系,1983年考入南京藝術學院美術系油 畫專業研究生,1986年畢業留校任教,1987年借調《中國美術報》任編輯,1989年之後辭職成為職業 畫家。丁方在20世紀八十年代曾以其所謂“ 大靈魂繪畫”成為“85美術新潮”的重要代表。

 

“我在黃土高原畫的第一幅 畫是素描一個農民,我覺得他臉上的皺紋和黃土地的褶皺是一樣的。”

從臨摹連環畫和郵票開始

自幼我便酷愛畫畫,但是沒有美術教材,只好照著連環 畫上面的人物畫,那時的連環 畫很多都照樣板戲畫的,男主角都是濃眉大眼、一臉正氣,所以我們一齣手 畫出來的人物也是臉譜化的形象,連眉毛都一定會是豎著的。

當時我的基本功比周圍學畫畫 的同伴要好一些,最大的優點就是畫得非常準確,不過完全沒有風格可言。

要知道我們當時崇拜的都是畫軍隊題材的一些 畫家,看到“毛主席去安源”那種畫之後覺得簡直是太棒了,捧著印有這幅 畫的郵票臨摹了好久。

在參加高考之前,我佔了一個小便宜。當時有一個七二一指示:“大學還是要辦的……走上海機床廠從工人中培養技術人才的道路。”根據這一指示,大學又有人上課了,這種大學叫“721大學”。我原先工作的單位是一家研究所,我也被當作設計系統的技術骨幹送到“721大學”培訓,系統地接受了一年的美術教育。

正好第二年就是高考了,我當然是想繼續上大學,但是單位極力反對,説:“我們不阻止你考試,但是你考不上大學也不可以回來上班了。”當年有個工作單位是很困難的,我參加高考也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

我考上南京藝術學院工藝美術系,學習傳統人物繪畫。大學生活來之不易,第一批冒著風險考上大學的學生都非常用功,6-8個人住一間宿舍,大家都打著電筒在被窩裏讀書,因為傳到你手裏的資料可能第二天一早就得還給別人。這種文化緊缺的狀態也使得我們當時每看一本書記憶都非常深刻。

最直接的影響是袁運生帶給我的。我雖然不滿意自己那種很準確的繪畫 ,但是並不知道該如何去改變。袁運生等人1979年10月在首都機場做了一個以雲南風情為主題的機場壁畫 運動,影響非常大。

因為袁運生是南通人,他要回南通開一個“省親畫展”,必須途經南京。南京師範學院聽説了之後就把他請到學校去做了一次講演,聽眾非常多。袁運生給大家介紹了一些西方藝術流派,還説藝術創作要找到自己的個性。我們聽了之後覺得很興奮,但覺得不過癮,幾個同學還跟隨他回到了南通,聽了他的另外一個演講。

在黃土高原體驗人的尊嚴

1980年春,學校組織學生去蘇州一帶寫生,我沒有去蘇州,獨自去了西北的黃土高原,因為我感到蘇州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聽了那麼多主題厚重的音樂,又讀了許多關於中國古代歷史的圖書,所引發的思考與情感沒法在蘇州找到對應。我所生活的南京雖然有明代的城墻、民國的建築、高大的梧桐,但它畢竟是一個城市,缺乏人文地理資源,我只能到北方去找。

我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陜西武功,踏上黃土高原之後,仿佛一種鮮艷的感覺一下子被開啟,非常受震動。我第一次真正地看見地平線,它就像是人生的滅點———滅點是美術的術語,即地平線在視野中的消失處;第一次觀察太陽是怎麼升起落下,陽光灑在大地上的那種映照著生命體的感覺。我才終於理解為什麼農民是光著膀子穿棉襖,因為早上天氣寒冷,他們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勞作,但是中午氣候又會變得非常燥熱,晚上再變冷。

那些房屋的墻都不用磚砌,是用土夯打出來的,夯實的土比磚還結實。同樣,那兒的人也像土地一樣結實。

但那裏的水卻很少,人們要打很深很深的井,才能得到水。因為土堅實得常常一鎬下去只鑿開一點點,這類活計都是小夥子和壯漢們來幹,我突然發覺他們的脊背與遠處的山體竟有著令人驚異的同構關係。

黃土高原在80年代初期擁有一種沉睡的氣質,雖然物質貧乏,但是農民都滿懷樂天情緒,臉上笑呵呵的,村裏瀰漫著玉米粥的香味。

土地非常乾淨而且是被精心耕耘,可以看出人們是在把生活的環境當作自己的家園對待。我在黃土高原 畫的第一幅畫是素描一個農民,我覺得他臉上的皺紋和黃土地的褶皺是一樣的,縫隙中滲透著油亮亮的汗,這是土地在人身上的烙印。

我不是盲目地看這些現象,因為我已經讀了大量的書,這些感動都是頭腦中的概念與現實中的自然現象的碰撞。所以,在第一眼的新鮮感之後,是一種非常熟悉的體驗,從生存論的角度來説,也就是康得所説的“自在”,你才發現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是在艱難的生存中體現出來的尊嚴。

成名沒帶來什麼好處

在黃土高原畫了一系列的作品之後,我想請一些更好的 畫家給我做一些評估,就去北京找了袁運生和陳丹青,他們是當時對學生影響非常大的兩個人,而且他們對藝術的態度非常之真誠,我相信他們會跟我説真話。

結果陳丹青當時在給程叢林的信中説:“丁方的作品正是我努力追求的, 丁方輕易達到了”。當時流行的畫風都是誇張甚至矯飾的,人們都希望尋找到一種自然、稚拙的風格。1982年,《美術》雜誌刊登了我的作品。但是,名聲的遠揚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好處,反而遭到了學校老師的批判,説我的 畫是醜化農民形象。

畢業之後我留在學校的陶瓷係任教,但是因為我所學的專業是工藝美術系,應該畫 一些工筆畫,我畫 那種粗獷風格的油畫被視為不安於專業,所以還不能大張旗鼓地 畫。袁運生知道我的遭遇之後對我説:“你應該離開南京來北京。”他鼓勵我報考他的研究生,但第一年我因為外語沒及格落選了。

第二年,學校設卡不讓我考外校,我報考了本校油畫係的研究生,但是學校不讓我考油 畫係,不把准考證發給我,袁運生對我們學校的人説:“你們如果放走了丁方 ,對你們來説將是極大的損失。”

油畫係當年只有2名研究生名額,我考了第一名,外校的一個人考了第二名,油 畫係自己的學生都沒有考上,所以他們依舊不肯收我。學校教育處知道這件事情之後急了:“最好的學生你們竟然不收?”但是,油 畫係無人肯教我,最後還是寬厚的蘇天賜老師收了我做他的弟子。

不過,學校各個係之間的糾葛我當時一點都不知道,我自己早就跑到黃土高原畫 畫去了。等我回到學校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被解決了。

舉辦展覽震動南京城

1986年6月,我和楊志麟、沈勤、曹曉冬、管策等人基於大家的繪畫 風格組成了一個“超現實主義團體”,團體名字取意自“生命之旅”,即藝術家們對歷史、文化、生命的進程的體驗。

我為我們的團體寫了一篇文章,我説,地球上的人由於受到孤獨的籠罩而失去了與任何事物對話的可能,因此我尤其強調了西西弗斯的犧牲精神。在我看來,藝術應該追求永恒精神,不應僅僅停留在反對現實的層面上,而應該把中國文化納入人類文化的軌道上來。

1985年10月,我們以南京藝術學院的名義在江蘇省美術館舉辦了“江蘇青年藝術周”,那是一次綜合性的大展,包括美術作品、詩歌、音樂等。這個活動在南京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參加展覽的人數達到了140多人,參觀的人也每天超過14000多位。

南京那個城市的文化生態相對沉悶,我們的作品引起了南京市民很大的震動,有的人認為非常好,看了之後覺得非常過癮,也有些人在展覽會的留言簿上寫:“胡來!瘋子!”

有人將我的作品歸納為“大靈魂繪 畫”,但是我並不贊同這種説法,如果要我自己來説,我會説是“偉大靈魂 繪畫”,一字之差內涵完全不一樣,“偉”字包含了善的含義。光是一個“大”字不具備價值體系的衡量。

 

■記者手記

“進行的是中國畫壇上史無前例的探索”、“悲壯的英雄主義,崇高的精神境界和超凡脫俗的宗教意識”、“似乎在呼喊出歷史的苦難和在苦難中重生的渴望”……

這些評語説的就是堅持畫了20多年黃土高原的 丁方。

但是,從80年代一舉成名之後,丁方的人生似乎並沒有直線上升,甚至種種傳言不脛而走,有人説他已經參透了人生,也有人説他去做生意了,而且做得很大。對於他在90年代沉寂了的評語, 丁方説:怎麼叫沉寂了?我一直在繪畫 。做生意?“是去做了一些室內外環境藝術的社會實踐。

這叫做生意?他們賣畫不是做生意?“

“虛名,不過是人類的虛榮心。”丁方表示自己的人生目標是做一個具有思想力、創造力的完整的人。

在丁方的個人網頁上,在“關於 丁方”那一欄中,詳細記載了他每一年的創作行程、參與的展覽、受到的邀請,甚至媒體的反響譬如“中央電視臺專門前來採訪”等等。

  在丁方的語境中,多次用到的詞語是“文藝復興”、“歷史尺度”、“生存體驗”、“終極價值觀”、“力量”、“精神”等等。你不過世俗的生活嗎?“什麼叫世俗的生活?我生活的三分之一時間是讀書,三分之一時間是東南西北地行走———我的行走與旅遊沒有關係,三分之一的時間是繪 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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