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由於教學的需要,我畫了不少人體素描和速寫。多年來的勞動,能讓大家看看,總還是叫人高興的。
這些人體素描和速寫都是課堂練習。當然,在某些藝術領域內,習作和創作也很難劃分明確的界限。因為雖然是習作,但其中總帶有作者的體會和情感,總會有所強調,有所誇張,有所減弱和更改,決不是對現實的單純模倣和照抄。更不用説這裡還包括一些對我自己來説是嘗試性的方法了。
談到方法,很多年輕的同志往往誤會,以為這是各種畫法。其實,不僅指畫法,更重要的是觀察方法。從開始畫素描直到現在,我接觸到三種主要的觀察方法,也可説是我自己的學習過程。一開頭,我學的方法是比較著重按客觀對象的邊緣勾勒嚴格的輪廓線。然後抓住主要的明暗交界線,分出亮部和暗部。接著在亮部添上表現體積的中間色調;暗部分出反光和投影。這種方法往往容易産生明快、簡潔和凝練的藝術效果。但是,如果學得不太好、也就容易顯得單薄。而且光是對高低起伏的邊緣照抄一遍,對形體的印象反而不深。
後來,在蘇聯我又學到了另一個觀察原則:“任何時候都不要光看一條線,而要看兩條線”。意思是不要單看一件事物的一邊的輪廓線,並依此照抄。相反,要同時看到這事物兩邊的輪廓線,要對稱地觀察,力求對稱地畫邊線。也就是説,不要對著事物的一邊的高低起伏照抄,而忽視了對整個形體的理解。看兩邊的線就是強調由兩邊的輪廓線所包括的整個形體。畫兩邊的線,也就是養成完整地畫形體的習慣。
學了這種方法,我自己覺得大進一步。這時首先看見的是這個對象的整個形體,畫完之後,也留下這個形體的完整印象。輪廓線只是概括形體的手段。以後,加上雕塑水準逐漸提高,我的素描,對型體的刻畫越益重視和強調,有些同志就稱之為“雕塑素描”。但,其實是令人慚愧的,因為嚴格地説,這對我還沒能真正地按雕塑原則(主體原則)去作畫。這種狀況只是到第二次全國素描教學會議召開之時才有了轉變。在這次會議上,我才有機會看到了舒傳熹同志的素描。對於他那種嚴格的結構,概括明確的形體和剛健有力的筆觸,我感到極大的興趣和欽佩。請他講了兩次,我進一步體會了他的“幾何結構”原則。後來又讀到方增先同志對中國“團塊結構”的精采闡述,這一切都促使我對自己的素描進行了反省,下了“變法”的決心。碰巧又看到美國羅密斯著的素描入門書,他對事物的橫斷面特別強調,這剛好使我把“幾何結構”、“團塊結構”的理解在本質上溶合起來了(也只是我自己的理解)。於是我試探了一種新方法(也只是對我自己來説而已),就是從“團塊”出發,以帶有個性的幾何體的原則加以概括,再以橫斷面的觀察法進行剖析。
在這兒説起來顯得很嚕囌繁複,其實只要理解之後,作畫時是同時進行的。這比我以前的畫法更快,因為抓得更本質,更能抓住要害。我現在總是先以略虛的線,大體畫出頭、胸、骨盆的幾何體的橫斷面(在認識上是三度空間的橫斷面),然後再勾劃整體的輪廓線,這些線就不是開始的虛線和假設,而是最後的肯定和結構。我以為,這樣畫,既是三度空間地,也可説是真正地雕刻而確定了基本形體,同時又確定了基本動作和基本比例。在這個基礎上,勾勒輪廓線時,自己對於整個形體已成竹在胸,所以就畫得快而準,既有把握,又自由得多(這裡選的畫,基本上都是這麼畫的,細心的讀者一眼就可看出畫的過程)。我自己覺得,這多少年來就是從較為平面、片面的觀察方法向三度空間的較為全面的觀察方法走了一步。這對我們搞雕塑的同志來説,其實是很自然的,似乎也是有益的,因為它的確和我們雕刻的需要結合起來了。但對其他畫種來説,那就不一定了,因為它們還有其他因素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