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國強:中國的現代藝術剛開始,而我比較幸運

時間:2009-06-09 15:41:29 | 來源:中國新聞網

蔡國強:我想要相信

西班牙小城比爾堡的緯度和中國長春市差不多,但由於歐洲大陸板塊幸福地承受著太平洋暖流的撫慰,氣溫和北京不相上下。一大早,金色的陽光到處飄灑,把週遭皴染得如同西班牙女郎一樣明媚;天空則藍得幸福滿溢,仿佛歐羅巴男人一往情深的眼睛。

幾乎所有的花兒都在熱烈地開放。

然而今天,比爾堡的人們對此視而不見,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內維隆河南岸的古根海姆博物館——一位中國藝術家蔡國強來到這裡,展示他古老而又極具當代先鋒意識的裝置藝術。建市700多年來,比爾堡市民們沒見過這些新奇的東西,甚至,華人藝術家來這裡辦個人展覽也從未有過。

這個名為《蔡國強:我想要相信》的展覽,規模很大,共佔用了11個展廳,分為“火藥草圖”、“爆破計劃”、“裝置作品”、“社會項目”四大類別。蔡豐富的創作靈感取源於中國古代神話、軍事歷史、道家與佛家思想、宇宙論、火藥技術、中藥和當代國際衝突等,其別開生面、壯觀而又輝煌的藝術震撼力,將比爾堡市民們的胃口吊得七上八下。

榮耀——走進古根海姆

在中國,“蔡國強”這個名字,90%的人未必知道,也許還會想他是不是歌星蔡國慶的什麼親戚,可是你若説“就是那位做了29個奧運大腳印的藝術家呀”,這回99.5%的人都知道了。

其實,蔡國強早就是國際著名藝術家,過去20年來活躍于眾多的國際展覽。他還跨領域與多國科學家、服裝設計師、建築師、作曲家、舞蹈家、電影導演等合作,涉及裝置藝術、行為藝術、觀念藝術、多媒體藝術等當代最為前衛性的藝術範圍,連續多年被英國權威雜誌《ArtReview》評為全球藝術界最有影響力的100位人物之一。

這個《我想要相信》的大型展覽,是2008年2月在美國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拉開帷幕的,為期3個月的展覽,創造了該館藝術展參觀人數之最。第二站巡迴至北京中國美術館。此次來到西班牙比爾堡古根海姆美術館,是第三站,也是場面最大的豪華展示,同時,也是這個展覽的收官之作。

此次《蔡國強:我想要相信》是古根海姆基金會首次為華人藝術家舉辦的個人展覽。古根海姆基金會是一家世界頂級的連鎖式博物館經營集團,想要在該集團旗下的任何一家博物館展出,必須是國際一流藝術家的作品。

1997年,古根海姆博物館在比爾堡落成,很快就被稱為“地球上最美麗的博物館”,成為全世界藝術界人士心中的聖地,比爾堡隨之繁榮興盛起來,成為西班牙非常重要的一個旅遊勝地。

當古根海姆博物館出現在我眼前時,儘管我有著充分的思想準備,但還是被它震撼了——它根本不屬於現實的任何存在,而是未來世界的一個神話:它的造型像是一朵盛開的金玫瑰,又像是一片熱帶雨林,既像天涯海角的一座島嶼,又像天空中的一團雲錦;更有歐洲人稱它為一艘巨輪,以和比爾堡悠久的造船業傳統相呼應,同時也承載起歐洲人對藝術的迷戀與夢想。它的設計師是天才的美國建築大師弗蘭克·蓋裏,這個矮個子的白髮老人,慈祥、平和,可是他的作品一向以驚世駭俗的造型、叛逆的結構、鈦金屬等嶄新材料的運用而顛覆人們的想像力,因而他被稱作“建築界的畢加索”。蔡國強展覽開幕式上,蓋裏也親自趕來捧場了,他們握手、擁抱,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炫——蔡國強的魔力

一走進古根海姆的大門,不期然之間,撞見十幾米高的玻璃大堂裏,從地面到高空,騰空盤旋著8輛白色汽車,一輛跟著一輛,在大堂裏激躍翻騰、連續運轉,構成了一幅汽車爆炸的無窮盡迴圈圖。每輛車身都在一閃一閃地放射著箭簇一樣的金色火花,像禮花,像流彈,像電焊的落纓,像當代人節奏急促而匆忙閃過的生活。這個作品名為《不合時宜:舞臺一》,什麼意思?蔡國強笑而不答。據説,在2004年的一個展覽上,古根海姆總部負責人看到這件作品的雛型時,就被它打動了,決定邀請蔡進入古根海姆博物館。

第二件讓我印象深刻的展品是《撞墻》。在一間二三百平方米的大廳內,有99匹和真狼同樣大小的標本狼,排著隊,奔跑著向前方一面透明的玻璃大墻衝去,前面的被撞得頭破血流,後面的踏著屍首照衝不退,甚至沒死的又立即歸回大隊再次衝鋒。置身於這樣的大場面中,與狼共舞,同聲同氣,真夠刺激的。有人出來解讀:中國有句俗語“不撞南墻不回頭”,它們是撞了南墻仍“其九死而猶未悔”,象徵著人類的生存——在戰爭、瘟疫、自然災害、自我災難面前,不畏葸,不退縮,永往直前,生生不息。姑且這算是一種説法吧,但當然還有其他多種理解,比如,你也可以解釋為貪慾,為了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香車美女或僅僅要擁有頤指氣使、騎在別人頭上拉屎的感覺,就明知不可為而強為之,一定會被撞得頭破血流的……當然,越豐富得説不清楚的藝術品,才越是耐人尋味的佳作。

第三件讓我震撼的作品叫《延伸長城一萬米》,這裡展示的僅是一件草圖,真實的作品已經完成在當年的中國西部:斷壁殘垣的一段長城腳下,蔡國強用他拿手的爆破裝置手段,讓疾速飛馳的中國火龍把長城延長到了一萬米——雖然只是一萬米,距當年的萬里長城短得多,但請設想,當導火索被點燃的那一刻,當風馳電掣的火龍呼嘯著前行的瞬間,那巨龍在遼闊的時間和空間中所爆發出來的輝煌、壯麗、絢爛,誰能不熱血沸騰呢!

我在大螢幕前坐下,靜靜觀賞蔡國強的一件件火藥爆破作品。用蔡夫人吳紅虹的説法,“搞藝術真的是需要天分的,蔡國強確實有這個天分。”同是藝術家的吳紅虹説,蔡國強好像是一個永遠童心的小男孩,腦子裏老是生長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想法,包括月全食時候,在月球上用火藥炸出萬里長城的一條線;在美國內華達核子試驗基地點燃自做的“爆破筒”,創造出蔡氏“蘑菇雲”;在富士山頂扎一個大塑膠袋,利用山頂氣體吹出一個金字塔……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作品,是在一條鐵道旁,並行挖掘裝置了一條爆破火索,當一列火車風馳電掣呼嘯而來時,這邊和火車等量點燃導火索,結果是火龍和火車同時在大地上滾動、奔跑,瞬間又消失在莽莽蒼蒼的時間和空間之中,其場面的壯觀瑰麗真有如童話,其奇特的想像力和創造力更給人帶來震撼和啟發——原來世界是能夠以這樣的方式顯現的!原來藝術是可以這樣抵達的!原來創造是可以無窮無盡的,只要我們擁有一個永不停止思索的大腦,和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

傾聽——蔡國強如是説

蔡國強坐在我對面,也笑了。

他瘦高,狹長的臉型更增加了他的高度,一對隨和的瞇眼輕鬆愉悅地望著我,友善,親切。我喜歡他的處世姿態,本色待人,一點兒也不端著,是幾斤幾兩就出示幾斤幾兩,不吹大泡泡也不自我萎縮。一時,我覺得和他早就很熟稔了似的,所以也很放鬆地對他説:“我以前不喜歡先鋒藝術,原因是我覺得很多年輕藝術家不是出於藝術本心,而帶著表演的成分,他們的藝術是虛假的,做作,説服不了我。但這回看了你的作品,改變了我的一些觀念。”

他溫和地一笑:“中國的現代藝術剛開始。我也是試著從個人做起,而我比較幸運。”

蔡國強1957年出生於福建泉州。父親是一家書店的經理,喜歡書畫、古籍。在父親的熏陶下,蔡小學時就讀了大量古書,受影響最大的是《史記》;初中時又趕上“文革”後期出版的那批內部“白皮書”,基本是外國現代派小説,留下深刻印象的有《推銷員之死》、《等待戈多》等等。“那時我就理解到了兩點:一是知道了人類的痛苦啊、希望啊等等是共同性的東西,都是有血有肉的,外國人和我們中國人一樣;二是對一件事物的描述,可以有多種表現方法,比如除了我們熟悉的傳統的現實主義,還可以有別的……”

我覺得這一席話對我的採訪很重要——文學功底和文化功底,對一個藝術家來説,可以視為試金石。為什麼我們總覺得有些年輕“先鋒”並不先鋒?無他,就在於他們沒有厚實的文化底蘊,創造不出優秀作品,又想暴得名利,就“劍走偏鋒”,企圖弄出一些個驚世駭俗的“先鋒藝術”以迅速抵達。

另外,理論素養也很重要。蔡國強是經過高考,1981年考入上海戲劇學院的,經過4年專業訓練,又苦讀了大量古今中外名著。受益匪淺的,還有上戲老師的“另類”教學,學生們經常被訓練把一段音樂或一首詩歌轉換成空間形式表達出來,這給蔡打開了抽象、邏輯、形式、方法、多邊和逆向思維等的天堂之門。後來,他用故鄉的鞭炮(火藥)打底,糅合進西方現代派的某些前衛元素,經緯相交,蹚出了他的火藥爆破藝術之路。再後來,他又留學日本,比較參照,他山攻玉,陸續做出了焰火藝術、行為藝術、裝置藝術、多媒體藝術、尋找地球和外星球對話的藝術,以及許多看似無藝術、無法命名和無法歸類的藝術等等。2001年,蔡國強為上海亞太經合組織會議策劃了多媒體大型景觀焰火藝術晚會,首創中國政府把官方外交活動與當代藝術相結合的範例。

他的每件作品都實踐著他的藝術理念:“藝術就是要解放自己,自由自在地創造,從而影響世界。”“藝術家的才氣在於他的誠實、誠懇,做自己能做的事,不依從別人的方法循規蹈矩。”同時,“藝術要讓人民理解,用樸實的方法引起他們的共鳴。”

過去我們往往以為,先鋒藝術家們是只關注藝術形式本身,而不大關注社會政治經濟人文思想等“經國大業”的一群。蔡國強不,他認為藝術家的標準是:“作為一個藝術家,面對所生活的環境和社會背景,應保持一種真誠的開放和自由的心態。作品應該與當代的問題有互動性。”吳紅虹説蔡“最喜歡政治,每天要看報,有時坐在那裏一看就一兩個小時。對國際關係,對國內的新聞大事,都很看重。”

當然,蔡國強又非常強調“作品的形式語言應對藝術史和美術本體有所貢獻。假如這些問題沒有很好的藝術形式的表現,就只是一個泛社會問題,不會成為藝術問題。”他説,“我們不要總以為自己的文化很不國際、很不現代,而非要去找一個國際性的話題。所謂的國際性是什麼?其藝術形式有嗎?任何文化的國家化都建立在對自身文化的深刻理解上,而追求藝術的現代性,達到語言的共用,才能確立國際對話的位置。”


重新上路——好運

像他隨意的為人一樣,蔡國強始終保持著藝術上的低調。每當他做成一件使人震驚不已的作品,批評家們挖空心思地進行哲學和文化的深度解讀時,他自己總是輕描淡寫地説:“我做這些是因為好玩。做這些事不容易被別人當作藝術,越不容易成為藝術的東西,我越想去做。”

這是小男孩的赤子之心?還是避免木秀于林?抑或是藝術之路難於上青天,説話做事必須留有充分的餘地?

我知道,文學和藝術有一個規律是相同的,即開始進入很容易,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但後面一定會經歷“人生得意須盡歡”——“隨手拈來皆文章”——“枯坐焦對庭前雨”——“無限風光在險峰”幾個階段,越往後面路越難走。故在蔡國強現在的高度上,他面臨著一個巨大的轉身問題。

當我跟蔡國強談起創新問題時,大出意料的是,蔡依然很散淡地説:“要自然而然,不要操之過急。”

他看到我一點兒也不掩飾的驚愕表情,微笑了,補充説:“中國文化給我的一個大影響是態度,是‘無法是法’。起初我就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感受人生的變化同時也誠實地接受創作上的變化,努力把握這變化的魅力,現在我依然保持這態度。藝術不在於哪種最好,而在於恰到好處,不要故意做。你在發展,中國文化也在發展,世界也一直在發展變化。”

我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是關於展覽的題目:“《我想要相信》,有點猶抱琵琶,欲言又止。是相信呢還是不相信?你想要相信什麼呢?”

他還是沒有豪言壯語,只是説:“還沒有相信。同時,這也是一個雙關語:一、整理自己作品的思想。對看不見的世界的興趣,對宇宙、超自然能力的好奇,對人類未來的想像,我相信有好的存在,但現在還沒有;二、開了一個窗口,留下一個空間,讓觀眾自己消化這個問題。總之,這個題目很適合我的展覽。藝術不光是呼籲,還要告訴後人這個時代是人們的搖擺、求索。”

就這一席話,預示著蔡國強還能走很遠。

在本文完稿時,從比爾堡傳來好消息:《蔡國強:我想要相信》開展首月,就打破了該館3年來的參觀人數紀錄。讓我們為他祝福——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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