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説説李新建的人生和藝術

時間:2009-04-01 11:26:12 | 來源:藝術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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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1985年夏天的一個夜晚,我借宿在西藏拉薩,李新建的寢室是木樓上一間狹小的房間,推開門透過走廊,布達拉宮近在眼前,白雲在山後面繚繞,宮殿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三年前,新建離開了當時名噪一時的母校四川美院,自願分配到這裡,在自治區革命展覽館謀了份工作,並在當地找了個名叫達瓦的藏族姑娘做女朋友,在那個年代,這可是既悲壯又浪漫的傳奇了。我來到拉薩那天,他就找了個藉口跑到女友那去了。把我一個人料在這間小屋中,伴隨我的是缺氧,牛糞和酥油的氣味和一堆莫名其妙的油畫,説不清是誦經的行列還是天葬的場面,宙宇和喇嘛,人蟻般的藏民,白雲向他們慢慢移來。引人注目是藍色雪山上火紅橙黃的天空,仿佛天堂之路就隱藏在這虛空之中,仿佛神的目光來自雲層天穹,時刻注視著我借住的居室。也許,這熾熱的目光和神秘的召喚促使李新建和他的朋友們無數次的翻越雪山,渡過雅魯藏布江。在土墻上帖滿了許多這群赤身裸體的藝術青年在珠穆拉瑪峰下縱情撒野的照片——這恐怕是我印象裏中國現代藝術最早的行為藝術作品了。旁邊的小桌上還有年輕的新建鬍子拉茬地站在笑咪咪的大師勞申伯格身旁的合影,這位來自美國的波譜藝術家那一年在北京和西藏的展覽,把中國美術界攪的天翻地覆。與他們相比,我顯然是不幸的,那趟西藏之行,我一直呆在拉薩汽車站七米高的腳手架上,畫了一個月壁畫,既看不到聖潔的神明,也親近不了壯麗的風景。我最大的壯舉就是在一次酒醉後乘性爬上了藥王山頭偷了個紅色刻字的牛頭抱在懷裏睡著了。

我發現新建的過人之處是,無論生活如何改變,不管身處何地,他總是首先能夠找個心地善良,能幹勤快的女人做靠山,不知是那輩子修來的福氣。這大概是他的宿命和生存的本事。90年我在北京流浪,李新建也離開了拉薩,住在北京一個姑娘家裏,整天嘰嘰咕咕念著鳥語,據説是學了法語準備去法國啦。那時,我們一起還竄 著那個叫吳梅的女孩去西三環的中國畫院辦了個畫廊,直接的成果就是我們夥同王林策劃了後來美術史上頗有些影響的藝術文獻資料第一回展,自此89後中國藝術開始有了一絲活力。王林也從批評家轉變為策展人,新建當然功不可沒。歷史的功績,今天借此機會記在新建這層裙帶關係上。

93年我第一次赴巴黎,臨行前新建打電話來説:“你可以借住在我工作室!”我問:“那你住哪呢?”他説:“我住女朋友那兒,她是法國人。”這個狗日的,故伎重演呀!到巴黎後所始見得新建的女友既後來的夫人瓦萊赫,人家是法國的大家閨秀,要房子有房子,要人品有人品,堂堂大律師一個,不知為何就看上新建啦,愛得死去活來。留下一間比拉薩大不了多少的房間讓我居身。後來也有許多中國藝術家受此恩惠,羅中立、吳文光、徐冰、張曉剛、翟永明等等在此居留。那時,我剛到巴黎,一切有點像初到西藏那樣的不適,新鮮和陌生。空氣中是甜甜的奶油香味,窗外細雨霏霏,對街黃墻白窗內一個金髮的老婦在幽雅地抽煙,樓下的麵包店熱氣蒸騰,汽車無聲地從發亮的石磚路面上駛過。新建這時已經不摸畫筆了,那些西藏帶來的油畫和相冊堆放在角落裏,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本筆記和四處收羅的圖形,符號。這些資料都與“萬”字符有關。一般的概念認為,這種符號的涵義,總是使人容易聯繫到二戰時期納粹的歷史。某種意義上“萬”字符在現代尤其是西方社會生活中成為一種社會禁忌。但李新建卻自有主張和見解,他甚至認為這種約定俗成的偏見和誤會,給予了自己一片得以在西方文化背景下展開其工作的當代藝術天地。他純真癡迷地投入到關於“萬”字圖形的文山圖海之中。在他看來,這套系統和學問,不但聯繫了他關於西藏的歲月和過去。同時也代表著人類不同文化間的理念和精神,並形成當下衝突,對話和溝通的基礎,他認為找到了一個共同的焦點與線索。可以穿越國家,地緣的疆界,可以讓全世界一起來分享。為了磨練這支攻擊西方文化的矛槍,新建花了長達十年的時間,他起身去漫遊世界,從歐洲到北美,印度、埃及、希臘遍訪文明之源流。做了大量的整理和編輯,我後來一次一次的翻看過他那本自製的洋洋萬言圖文並茂的厚書,木頭,金屬和石材嘗試的萬字方塵碑實物,僅僅存在於電腦中的虛擬建摸,在案卷九用”非符號化設計”概念呈現方案和設想。這些作品表達了作者的意圖:最終人類要從種種既定觀念的封閉和單一中走出來,文化本身是不斷交融的過程,深入探尋和開放的文化態度才是當代的。遺憾的是,這本書至今為止,無論在國內或國外仍未獲得出版和認同。一個個機會無疾而終,藝術家試圖製造出挑戰邊界的努力被視為麻煩,人們避之不及。現實世界用單一和世故的方式拒絕了藝術家天真的想像——我説天真並不是代表故作純潔和簡單,而是指一種新穎的感覺能力和對於外部事物的好奇心。

兩年前,新建回到祖國,並在北京的酒廠藝術區建立了自己新的工作室,身處中國當代藝術中心的喧囂之地,畫廊酒吧雲集,藝術家、收藏家川流不息。市場紅塵滾滾,每週機器生産般的吞吐批量的展覽和藝術品。時間和歷史飛快地前行,80年代的文化洗禮和西藏生涯早已遠去,闖蕩巴黎與世界的豪情也只剩下記憶。現實的慾望如火中燒,思緒像百駒過隙,宛如工作室院內瘋狂滋長的荒草和藤蔓。李新建開始在空曠的畫室重拾放棄已久的畫筆:地中海的陽光,長成少年的兒子,章魚一樣柔軟的少女,海水和船影一一浮現在畫布。如同行者歸來。傳記、見聞、歷史、哲學成為養料和動力,重新振作的勇氣和活力躍然于作品之間。這批油畫以露骨的寫實手法描繪了親人、朋友之間的友誼、愛情、性和夢想。李新建以兒子的成長過程為描述方式,企圖捕捉成長過程中人的天真和成熟的分野。藝術家的性格中不願讓自己的天真被成熟泯滅。於是以夢想扭曲現實的面貌,例如兒子時而騎魚翱翔,時而成為在黃昏的碼頭徘徊的憂傷青年。這一切被表現得富於激情,並遊刃有餘。

如同新建漫長的藝術和人生經歷一樣,在 過去的年代裏,我們以藝術家的身份走過世界的山山水水,遍訪過荒山野寺和今古藝博,我們總試圖尋找和潔凈自己的內心,卻不無痛苦的發現,自己努力呵護的那些心靈之旅,在這個充滿商機和車水馬龍的城市毫無意義——這是怎樣一個世界啊。時間會讓我們無聲無息地死去,然而,我們所隱身其間的時代,又有何可以稱頌?

那麼,在拉薩,巴黎,德里,開羅和紐約帶給新建那些領悟又能維持多久呢?也許新建清楚,那些或深或淺的感悟都將迅速被今天的世俗生活所湮沒。這是讓我們痛苦的經驗。我想起22年前那個離開拉薩的黃昏,在新建狹小的房間,我已經習慣了眺望門外,哈達似的白雲依舊在布達拉宮山後面纏繞,宮殿仍舊在陽光中熠熠生輝,可是我竟然倦了。儘管我拼命的非難都市霧靄濛濛的天空,抱怨那裏的生活和藝術是如此的欲壑難填、徬徨無奈,破碎混合,愚蠢恐懼,自以為是……可我還是催促著新建趕快收拾行李,我們好一起重返塵世。

葉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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