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炳延先生是在部隊工作多年,後轉業從政,先後在文化部人事司、國家圖書館擔任領導工作。他平日政務之繁忙,是可以想見的。他工作之餘做些什麼呢?據我所知,他最大的興趣就是專門學書練字。他鼓搗這玩藝兒,算起來已有數十年之久,真可以稱得上是苦心經營、樂此不疲了。用力既勤,積以時日,乃必見功效。現在,他已經是第四屆中國書協的理事了。
楊炳延先生書有所成,是有家學淵源的。他出身於冀南一個四代中醫世家。過去的中醫先生,開藥方子全是用毛筆。古時候,精於醫術又善書法的人,不勝枚舉,尤著者如宋代的蘇東坡、黃山谷,明末清初的傅青主便是。楊炳延先生的祖上所開增壽堂老藥鋪,在他老家新河一帶是婦孺皆知的。其父親繼承祖業,醫道高超,聲聞鄉里左近數百里,且能寫一手好字。由於家庭環境的熏染,楊炳延先生弟兄五人,大都業餘喜好書畫。炳延先生行三,算是最突出的了。在保定工作的-四弟,寫字書畫也已小有名氣。
炳延先生專心練字,練的是哪家的字呢?楊炳延先生最愛唐初大書法家歐陽率更忠正不阿之為人,既慕其人,更愛其書。故幾十年來,他一直抓住歐體書不放,投人了極大的精力、極多的時間。他知道歐陽詢體是繼承“二王”帖派書法又能融會漢隸北碑的高手。因此,他在師法“二王”及碑版上,也是相容並蓄,下了大功夫的。由歐體楷書生發而至於行草,由寸內的小字拓展而至於經尺以上的榜書,他都能遊刃有餘。我則以為,他的小字固然不錯,而他的榜書似比他的小字還要好。張旭光君已撰有《喚醒歐公細論書一一楊炳延先生其人其書》一篇長文,面面俱到,有板有眼,寫得很好。我這篇不成體統的短文,便僅就楊炳延先生所擅長的榜書,略陳管見。
榜書又名署書、擘窠書。初指古時題寫在宮闕等建築門額上的大字。追溯其起源,當是很早的了。東漢許慎《説文解字·序》,講到秦書有“八體”,其中就有“署書”。相傳西漢初年丞相蕭何為高祖劉邦營建未央宮成,“覃思三月,以題其額,觀者如流水”,時謂之“蕭籀”。又題“蒼龍”、“白虎”二闕,世胃之“署書’。題在建築門額上的字,又稱“榜額”或謂“匾額”廠匾”也可寫作“扁”)o古時書家題匾,不像今人往往先寫小樣,修修改改,然後放大製作,而是直接書寫,一次成功,那是非常叫勁的。三國曹魏時書法家韋誕擅榜書,洛陽及鄴許三都宮觀匾額,多出其手。魏明帝于洛陽起淩雲臺,誤先釘榜而未及書,乃籠盛韋誕,以轆轤引上,使就題之,去地二十五丈·,韋誕很害怕,等寫完下來,頭髮鬍鬚都白了。這是一個很有名的故事。匾額榜書不僅施于室外,後來也用於室內了,比如北京故宮和許多地方的寺廟建築之內,還有很多人們起個號,請書家題寫挂在室裏,那一般也是榜書。其實,不光牌匾上的字叫榜書,凡是用大筆寫出的大字,大抵都可以稱為榜書的。
榜書是不大容易寫好的,故歷來為書家所重視。康南海撰《廣藝舟雙楫》就有一章專論榜書。康氏雲:榜書有尺外者,有數寸者,當分習之......杜工部曰:“九齡書大字,有作成——囊”則古人童年先作大字可見矣。又雲:作榜書須筆墨雍容,以安靜簡穆為上,雄深雅健次之。若有意作氣勢,便是傖父。凡不能書人,作榜書未有不作氣勢者,此實不能自拚其短之跡。昌黎(案指韓愈)所謂“武夫桀頡作氣勢”,正可鄙也。觀《經石峪》及《太祖文皇帝神道》,若有道之士,微妙圓通,有天下而不與,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氣韻穆穆,低眉合掌,自然高絕,豈暇為金剛努目邪?
康長素論作榜書之雅俗高下,我認為是很到位的。從書寫狀態來説,不論寫小字還是寫大字,都應以鬆快自然為好,尤其寫大字,最忌端著架勢。有幾回同炳延先生一起參加筆會,我見他寫大字冷靜沉著,輕快自如,不拿花架子,寫出來的字,端雅平正,血脈充盈,渾融大氣,生意盎然。可見他對康長素論榜書理解之深。炳延先生的榜書,讓人看了不覺得膩歪,我以為他起碼做到了以下兩點:
一是炳延先生學書路子正,取法好,且能加以變通。他始終堅持力學古人,力學傳統書法中具有經典性的東西。他在楷書上多少年如一日,一直摳歐體,這就好比鑽井,他鑽得深而又深;結果呢,在體味和把握古法上,他自然要比淺嘗輒止、見異思遷者勝了一籌o.由歐體擴展開去,古代遺跡中,凡是他喜歡的,便拿來為我所用,並善於融會貫通。因此,從他的榜書中,我們能夠看出面目上明顯的歐體底子,用筆韻致上既有歐陽率更的淩歷挺拔,又兼有顏平原的厚重,“二王”、趙、董的溫潤乃至北碑的生鮮之氣。我認為這才是學書的正途。
二是炳延先生學書作書始終保持著一種沉穩平和的心態。學書作書,對炳延先生來説,只是一種業餘愛好,愛之之深,自然是非常投入、非常用心,而且是苦中有樂,“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既愛之,則必求其好,這也是很正常的。但從炳延先生寫字不慌不忙的狀態,我們似可以推知他多少年來的學書歷程,大概也是不慌不忙的。這事,我曾問過他,他説:“平時工作儘管常常忙得不可開交,但我總是抽空靜下心來練字,別的什麼也不想。練字能使我繃得很緊的身心,得到緩解而且是一種享受,止此而已。”心能靜下來,無功利得失之念,不慌不忙,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只要有長進就好,哪怕是些微的長進也好。學書練字固然很重要,但練心當是第一位的。我以為,寫字頗近於手藝人的慢工出細活,越著急上火越不行,再有名利心作怪,玩花架子窮折騰,那就更不行了。炳延先生能夠澄心凈慮、不慌不忙、腳踏實地,他倒是真有造就了。
好在炳延先生的書藝並未停步,他所拿手的榜書當然還會更加完善的。聽説炳延先生的書法作品集就要出版了,作為炳延先生的老朋友又同是河北老鄉,我謹此小文表示由衷地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