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爾申 1956年10月,生於哈爾濱市。1981年,畢業于魯迅美術學院油畫係油畫專業。1988年,在該係獲碩士學位。1995年破格晉為教授。1997年,任魯迅美術學院院長、黨委副書記。遼寧省人大代表、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兼任教育部藝術教育委員會常委。
韋爾申是國際、國內美術界知名藝術家,在美術學科,尤其在油畫領域取得了很大成就,多次在文化部、中國美術家協會舉辦的美術作品展中獲獎。其中,油畫《吉祥蒙古》獲第七屆全國美展金獎,被中國美術館收藏;《守望者》獲第八屆全國美展油畫藝術獎;《土地,藍色的和諧黃色的和諧》(與人合作)獲首屆中國油畫展大獎。
一個週末的下午,陽光充足,樹木在光影中輕微晃動,錯落有致的青灰色建築,營造出和諧氛圍。魯迅美術學院院長韋爾申置身於堆放著大量藝術書籍和畫冊的辦公室中,表情平靜地梳理著關於過去和今天的記憶。時光荏苒,自從他順利地考進“魯美”,他在這座校園已經足足堅守了27個年頭。他個人藝術里程中的一次次嬗變,也是以此為陣地,在不斷地自我超越中完成的。
美麗的城市 藝術的啟蒙
一條江,一座城。城與水唇齒相依,更與人有著內在的感應和默契。韋爾申出生於1956年,父親是當時哈工大的一名教師,母親是醫生。儘管父親的專業是化學,但喜歡美術。
韋家所收藏的一些畫冊,俄羅斯及前蘇聯的作品佔了大部分。童年時代的韋爾申每次漫無目的地翻開這些畫冊,總是對長著奇怪面孔的肖像畫感到好奇。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去理會列賓、克拉姆斯柯依這些人的名字,只是在腦海中留下苦難的縴夫、果敢無畏的哥薩克,還有幾個表情生動的俄羅斯少女的朦朧影像。寒冷的冬天,圖畫中的雪地風景令他著迷。父母上班時,他呆在家中,時常對著窗玻璃上的霜花出神。翻夠了家中的這些畫冊,他開始嘗試著描畫一些連環畫上的人物。有一次,父親無意中看見了他的塗鴉,變了形的“人物”讓他忍不住笑出聲來。韋爾申見狀,有些不好意思,使勁撕碎了兩張畫紙。當天晚上,沉沉入夢的他一睜眼,看見剛加班回家的父親身上彌散著寒氣,用凍得不靈便的手從衣袋裏掏出一盒水彩,還有幾支繪畫用筆。正是從那時起,學習繪畫成為他自覺修習的功課。
上小學的時候,韋爾申經常參加少年宮主辦的美術活動。他悟性極好,老師十分喜愛這個“一點就透”的孩子。他的畫,經常出現在少年宮的兒童畫展上。
當年,在哈爾濱的部分大單位中,保留著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俄國人繪製的一些油畫。少年時代給韋爾申留下深刻記憶的是鐵路局文化宮主任室裏懸挂的一幅大風景畫。直至長大成人,到魯迅美術學院就學,他還唸唸不忘這幅畫。有一次假期回家,他特地領了兩位同學去看畫。自認為已有些眼力的韋爾申,依然覺得那幅作品畫得不俗,有些類似于列維坦、希施金之間的風格。
入川學畫開美術“天眼”
1969年3月,韋爾申隨父親遷到四川省重慶市的北碚區。剛剛南遷,周圍的風景顯得很新鮮。即便是秋季,重慶的天氣也遠不似東北那樣乾燥。每當陰雨天氣,潮濕的樹木、房屋間瀰漫飄浮著水汽和炊煙。最初,這裡的環境讓韋爾申感到不適應。
一個濕熱的下午,做完功課的韋爾申走出家門,在一幢教學樓的外面,看到一個頭髮略顯蓬亂的中年人正專心致志地拿著畫筆作畫。一幅馬克思的肖像接近完成,在韋爾申看來,畫得真是像極了。
一連數日,韋爾申沒事就去看中年人畫畫。他從當地一個大孩子的口中得知,中年人叫郭克,是西南師範學院的美術教師,他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畫領袖像。過了約一個星期,郭老師似乎注意到了這個天天跑來看畫的孩子,他用刀刮下一塊油彩,打量著問:“你喜歡畫畫?”韋爾申點點頭:“老師,你畫得真好,我想跟你學!”韋爾申跑回家,把平常畫的幾張靜物,還有一張亞歷山大切面石膏頭像遞給郭老師。
老師打量著手中的畫:“你還是蠻有天分的,不過這樣畫畢竟是野路子。要學畫,就得像走路一樣,從最基本的東西學起。這可是要吃不少苦頭的。”
就學畫而言,具有紮實美術功底的郭克是韋爾申真正意義上的啟蒙老師。在隨後的四年間,韋爾申開始系統地跟郭老師學畫。無數個天氣悶熱的下午,他和另外幾個喜歡美術的孩子呆在郭老師家中。他們一遍又一遍地畫著石膏、靜物。
自從跟上郭老師,韋爾申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畫中。老師是嚴格的,每當他完成一件作品,凡有可取之處都充分肯定,有不足的地方就毫不客氣地狠狠批評。有一次,他拿了一幅自以為不錯的風景畫向同學誇耀,老師看後,隨即指出其中的幾處“硬傷”。自尊心受挫,韋爾申回去後氣得連晚飯都不肯吃,他甚至想就此放棄學畫。結果,美術的誘惑終究無法抗拒,第二天,他又第一個跑到郭老師家中上課了。
老師喜歡上了這個北方的孩子,有時候,他甚至主動來到韋家為他補課。一些秘不示人、容易引來非議的畫冊,他也悄悄地拿給韋爾申看。其中有一本前蘇聯編的速描教材,韋爾申反覆看了多遍。一方面老師言傳身教,另一方面自己獨自揣摩。自學提高了認識能力,也為他日後在美術理論等方面的深厚修養奠定了最初的基礎。
1974年夏,隨著父母單位的回遷,18歲的韋爾申返回了哈爾濱。韋爾申的內心深處,涌動著創作激情。這一年,他成為原來的哈爾濱第一輕工機械廠的一名工人,這在當時是件十分令人羨慕的事情。作為工人階級的一分子,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作畫,也可以把作品拿去公開參展了。
韋爾申的工種是銑工,每天下班後,他就埋頭到繪畫中,身上總感到有使不完的勁兒。當年,他在熱衷於所謂工業題材創作的同時,內心世界也隱隱發生著變化。在四川的時候,通過老師的講授和翻閱大量畫冊,他已具備了一定的藝術眼光。他曾用家中的那架老相機,拍下了一幅幅國外的美術作品。有一些畫,他還把它們臨摹下來。韋爾申的視野擴大了,不僅僅是家中所藏有的列賓、蘇裏柯夫、列維坦,他還看到了達·芬奇、拉斐爾、安格爾、米勒、庫爾貝等人的作品,那些風格迥異的傳世名畫中所傳遞出來的藝術氣息讓他對美術産生了新的認識。在正面表現工農兵的同時,他不滿足於宣傳口號式的圖解人物,他隱約地認識到,只有深入到人物內心深處,才會創造出更好的作品。
如何更精確地把握眾多群像,畫出不同人物的精神面貌?韋爾申和幾個繪畫的朋友找到了一個好所在———哈爾濱火車站。星期天的下午,他們帶上水、麵包,每人佔據一處角落,便一張又一張地畫旅客的頭像和速寫。南來北往的旅人職業不一、神態各異,有一些人物的面部和服飾有著鮮明的特徵。韋爾申作畫時,十分專注,有時甚至從下午一直呆到第二天天光放亮。寒冷的冬天,儘管呆在候車室內,但長時間作畫,手指也不免凍得發僵,可是年輕人的精力是旺盛的,對於藝術的追求讓他們忘卻自我。
當美術成為生命的一個組成部分,變成了自覺的追求時,人生的目標也漸漸變得明確。不足兩年的工人生涯,讓韋爾申獲得了諸多人生的經驗,也體味著繪畫過程的辛苦與快樂。他滿足於當下這種一邊勞動、一邊畫畫的生活,他並沒有想到,將來有一天能夠上大學、當教授,做院長,成為一個頗具影響力的藝術大家。
捍衛藝術的伊甸園
命運往往垂青於有準備的人。1977年,高考恢復了,這一年中央美院沒有招生,韋爾申懷著激動的心情,報考了魯迅美術學院。追根溯源,這所院校的前身是延安的魯迅藝術學院,在國內的美術院校中有著極高聲譽。哈爾濱市的繪畫人才頗多,高考第一年,應試者的數量也是龐大的。韋爾申決定報考油畫係,那一年哈爾濱考上了七個人,其中油畫係有三人,除了韋爾申,還有胡建成、王益章。韋爾申熱愛油畫,他覺得在富有變化、表現力豐富的油彩中,可以找到表達內在體驗的有力方式。在接到錄取通知書時,他拆封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如果不是被油畫係錄取,就等來年再考。
願望實現了,那天夜裏窗外星光燦爛,韋爾申徹夜無眠。在韋爾申進入“魯美”讀本科的四年間,他竭盡全力獲取藝術滋養。呈現在眼前的,已經不單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以及俄羅斯繪畫大師們的作品,更多的畫家進入了他的視線。韋爾申的觀念發生著改變,他喜歡有力量、強調結構、講究形體在空間中狀態的一種非常理性的素描。他以為這樣的素描對於一個畫家,特別是具像寫實的畫家來説至關重要,它不是照葫蘆畫瓢式的表像的東西。做到主動把握一個畫面,而不是模擬一個畫面,他覺得這對於一個畫家至關重要。
本科學習階段,韋爾申曾與同學胡建成合作了一本連環畫《夏明翰》。利用業餘時間,兩個人畫了一年多。隨後,這本連環畫參加了第三屆全國連環畫評比,獲了一個三等獎。對於一個大學生來説,成就來之不易。他的畢業創作畫是一套歷史畫。為了有更多的感性認識,更好地在畫面中塑造人物、體現出當時的歷史氛圍,他每天都鑽進圖書館查閱史料、圖片。他完成了《剪辮子》、《放了足的女人》等組畫。畢業時他留校任教。
韋爾申的大學本科階段,正值社會上開展“真理標準大辯論”、“傷痕文學”引起轟動。在他入學的第二年,這樣一則新聞引起了美院學生的關注———在新建成的首都機場候機大廳裏,大型壁畫《潑水節———生命的讚歌》中出現了正面女人裸體。有關人士將畫面遮起來,説是怕嚇著女人和觀看者。藝術的解放,首先在於觀念的開禁,對韋爾申等一大批在那個特定歷史時期步入畫壇的年輕畫家來説,他們是一段歷史的承載者,他們也註定了要逐漸獲得藝術上的自立,並以自己的聲音發出吶喊。正是從那時起,韋爾申內心有了一種使命感,他要從探索人的精神世界入手,體現藝術價值,實現自身的抱負。
1984年舉辦的第六屆全國美展,是當時美術界的一件大事。那時的韋爾申已經成為學院裏的助教。為了參加美展,他最初想畫的是農村題材的作品。他一個人背著包,漫無目的地到鄉下去汲取創作靈感。他畫了一些草稿,可始終覺得沉不下去。後來,他意識到作為一個城市中長大的人,又沒有下過鄉,對於農村的生活體驗是膚淺的。特別是自幼在哈爾濱這樣一個歐風濃郁的城市,對於城市生活感受得更為真切。他還發現,從個人的心性而言,畫農村題材並不太適合自己。放棄初衷雖令人感到有幾分沮喪,但他毅然決然地收了筆。
又是一個尋覓靈感閃光的黃昏,太陽落下去了,幾隻麻雀在雪地上覓食,校園沉浸于靜謐、安詳的氣氛中。夜色漸漸涌過來,潮水般上漲,又悄無聲息。畫室內的韋爾申感到內心的浮躁蠶繭剝絲般一點點退去,他眼前浮現出家鄉的街道,童年時的生活場景一幕幕閃現在眼前,有一種靈動,一種異樣的色彩。就這樣,一幅名為《我的冬天》的油畫完成了。畫面上,一個城市裏的孤獨女孩,脖子上挂著一串鑰匙,堆了一個雪人。女孩與雪人對應著,一個極小的世界,留給人的卻是極悠遠的回味空間。韋爾申説,他追求的是一個城市中的很孤寂、幸福的感覺。
當一些同事得知他要將這幅畫送去參展時,頗不以為然。有一個老教師直截了當地説:“這樣的小資情調,別説獲獎,連參展恐怕都拿不上去。”有的朋友也勸説他放棄送這幅畫參展,別幹費力不討好的事情。韋爾申當時並未抱能夠獲獎的希望,他只是認為這種個性化的嘗試是有益的。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這幅畫獲得了銅獎。
1985年,韋爾申考上了研究生。次年,他與胡建成合作畫了一組以人體為主的組畫。那時候的韋爾申開始致力於思考自然、人與生命的價值等命題,並試圖通過藝術手段,表現、傳遞他所思考的內容。當年,這組畫中最小的兩幅經過他們重新繪製,以《土地,黃色的和諧藍色的和諧》命名,參加了1987年的全國油畫展。這幅畫上男女兩個人體並列,畫面深沉凝重。畢加索曾經説過:“我不懂什麼是‘抽象派’,什麼是‘主體派’;我只知道創造、創造。”藝術的生命力也在於突破舊有的藩籬,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以人體畫的形式參展,體現了韋爾申和胡建成藝術上的自信和勇氣。就在這次油畫展上,這幅畫獲得了一個大獎,這是人體繪畫第一次在全國性的畫展上獲獎。
從外表上看,韋爾申並不是一個喜歡張揚的人,他內心探索的衝動卻總是難以平息。除了繪畫技術,他還自製顏料,試圖通過材料與畫技的結合,創造出新的畫風。
在自我揚棄中前行
韋爾申説:“要畫得靈魂出殼。”簡單明瞭的幾個字,是其對於藝術追求的真切表達。有人曾這樣評價:毫無疑問,韋爾申在上世紀90年代中國具像藝術中是最為主要的畫家之一。如更準確地講,他應該是以肖像為主的藝術家。通過那種持續性的對視覺造型的關注,他在畫面的每一條線及畫面的肌理中融入一種哲學的理智思考,使之呈現出迥異的視覺現象,其主要特徵就是將被描繪的客觀對象當作一種永恒的物體來描繪。
韋爾申有著鮮明的原則,那就是尊重藝術感覺,不刻意為某一種空洞的理念作注。
在今年的開學典禮上,韋爾申對剛剛步入魯迅美術學院的新生講了這樣一番意味深長的話:“學校其實只是一個平臺,只能為你們個人提供一份相對合理的配餐。日後的藝術實踐,需要你們每個人去感悟,這些都是在校園裏永遠完成不了的。”基礎性的教育,只能提供某些相應的技術,而成為真正的藝術家,要靠每個人的造化、修煉。在“魯美”,韋爾申整整度過了28個年頭。從學生到教師,從院長助理直至成為該學院的“掌門”,職位角色的變換,並沒有改變他的心性。在不斷變化中拓寬藝術表現領域,這種變化也不斷帶來新的挑戰和超越。他植根于堅實的土地又營造出別具特色的藝術空間,從某種意義而言,他正是藝術原野上一個忠實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