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水法重慶專訪
專訪時間：2004年6月16日
專訪地點：重慶永川中華茶藝山莊
採訪人：《國畫藝術》報主編王無際
被採訪人：浙江畫院一級美術師何水法
1、王無際：何先生，您作為中國當代花鳥畫界深有影響的畫家，近年來，備受業界矚目，請您就當下中國花鳥畫的發展與狀況談些看法。
何水法：總體來説，中國花鳥畫呈現當前繁榮的景象，僅從去年在甘肅蘭州舉辦的“全國當代花鳥畫大展”可見規模。全國作者參與的熱情與人數眾多即可得出結論，據説中國花鳥畫家的創作人數達到百萬人之多，隊伍之龐大，可能遠遠大於從事山水、人物畫創作的畫家群體。在眾多人中，要想形成個人面貌，在傳統基礎上繼承創新就更難。這不僅是因為在過去傳統中，我們遇到的山頭太多，每座山頭又太大，被大家公認的如吳昌碩、黃賓虹、齊白石、潘天壽等大師。在他們特定的年代都是承前啟後的人物，傳統學養深且又鮮明個性集于一身的大師。
中國花鳥畫的發展一樣也離不開治學的嚴謹與傳統精華的研究。鬼鬼祟祟做人的畫家，作畫也必鬼鬼祟祟、左顧右盼是沒有大出息的。孔孟之道教導我們做人要老實，要虛懷若谷，但畫畫不能老實。我們畫家總以頂禮膜拜的心態匍匐在古人腳下，不敢越前人古法雷池之半步。又談何超越突破。學畫之前要先學會做人。
注重傳統，基於傳統，勇於突破與創新，這不是當下業界眾人為了追求一夜成名的心態所能為。根深才能葉茂，千里之行，從頭越。否則只能自欺欺人，一味尋求沒有根基的創新，那只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當下畫壇，畫家自我多；拔苗助長，魚目混珠者多；抬杠起鬨者多。藝術市場的繁榮與拍賣市場的混亂引來了諸多值得我們深思的話題。畫家心律由此開始發生紊亂，治學創作的心態受到了動搖。一些態度不嚴謹的作者開始介入市場操弄黑幕。只有畫得不好的人才有操弄市場的各種想法。所以我用當代著名山水畫家苗重安先生的一句話與同仁共勉“當下畫壇願乘快艇者多，願乘潛水艇者越來越少。”藝術需要潛心深入，非如此不能有大成就也。
2、王無際：當下中國畫家在深入生活方面遠遠不夠，眾多畫家為了參與市場投身市場關起門來進行重復式的自我創作，可謂是“躲進小樓成一統”，您對這類作者持何看法，您是怎麼做的。
何水法：你的這個提法確實是普遍現象，也是突出問題。因為有了市場的磁鐵石，吸引了大多數的畫家涌入其中。畫家們沒有時間再去深入研究學問，他們要爭分奪秒地去重復自己套路去佔領市場，那市場份額驅使他們關起門來遠離生活，遠離自然。我個人十分讚賞石濤的觀點“筆非生活不神，墨非蒙養不靈”。畫家缺乏深入生活與自然對話，就難以拿出鮮活有生命的作品來，如果一個畫家的作品連自己都打動不了，更談感動他人，有感而發，有情所抒，就必須到大自然中去寫生。唯有寫生你才能感受大自然的魅力。我曾前去山東菏澤十余次，去那裏看牡丹就如同去看老朋友，帶著感情去看，用心投入的去交流，描繪。這使我能不斷地描繪花之爭艷，葉之蓬勃的風采所在。呈百花爭艷之壯觀。在新世紀初期，我曾提出四句話，此中就包括您提的問題，較好回答。我想這也是對這個問題的最好闡述。
3、王無際：哪四句話？
何水法：①筆墨是中國畫的生命線；
②水是中國畫的靈魂；
③寫生是畫家與自然的對話；
④畫家要有與時俱進的精神；
吳冠中先生提出“筆墨等於零”是一觀點，張仃先生提的“筆墨是中國畫的底線”也是一觀點，但作為個人觀點總像是在牽就。我認為超越生命線範疇問題都顯得蒼白無力。筆墨不單純是渾厚華滋就夠的，也不純是唯筆墨論就能滿足的，以上諸般都是形而上的呼喊。筆墨是中國畫的生命線，這一點誰否認了誰就失去生命力了。
水是萬物之源，生命之本都源於水。同樣水也是中國畫創作的靈魂，是水墨畫的靈魂。只有如此，你才能將中國畫的筆墨技法運用發揮的更充分。除了筆墨以外，畫的作品還要有意境。意境全靠學養，水墨語言的技巧則靠學養深入練習來提升。“筆非生活不神，墨非蒙養不靈”，畫家究竟畫什麼，題材往往並不重要，畫家不是僅僅依賴筆墨技巧，高明的畫家是在畫思想，表達自己的感情，高手都是在依託思想的畫畫，有廣告語曰：“人的思想有多高，你的路才能走多遠。”這句話對我很有啟示作用的。南方畫家往往多小家碧玉，秀美有餘，豪邁不足。
我經歷了從白描到工筆、到沒骨、到兼工帶寫、到大寫意的每一過程，只有經歷了其中每一環節你才能遊刃有餘，駕輕車走熟路。尋求開闢更為奇特瑰麗之路，你的作品才有看頭，你的作品才能充滿藝術感染力和衝擊力。我時常將藝術感染力與看頭等同起來。有感染力的作品才能從情深處打動你。你無論在戲曲、繪畫、美術領域欣賞作品，都能理出這個共同點。近來，我在深層次考慮一個問題，當下社會文藝界充斥著各式各樣的模倣秀，藝術流派的可貴之處是在業界樹立成功典範。我們為什麼很難超越古人，為什麼出不來？我認為缺什麼補什麼，當下畫家好似十里洋場，畫家們盡顯其能，實際浮躁之風盛行。模倣秀的可悲下場是沒有真我，只有別人。這就是藝術家在創新時力求表現完美，無論是從整體或者佈局都應當有內涵，有感染力。這樣的作品才生動。作者有多少修養，你筆下的表現對象就呈現一個相應的氣質。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將牡丹表現出華貴、尊榮、熱烈、絢麗種種氣質。只有你了解了物性，你才能施予物體諸般感情。
要了解物性，就需要畫家走進大自然，直面自然，與萬物對話。在寫生中感悟、提煉、昇華。這就進入第三個話題：畫家在面對生活時，要有指點萬里江山之胸襟，要有揮筆驚風雨之氣勢。展現著大氣沉著，搜盡奇峰打草稿。小畫要以大畫的氣概來畫。大畫要以小畫精細來收拾。當今畫壇，一味求大氣的人大有人在，但難在放中有收，收中見放，這才是表現高手。比如我近年所畫的大寫意花卉，就是要集中展現這些特點。
筆墨當隨時代，畫家也要有與時俱進的觀念，就是激勵我們創新，不要總嚼古人的剩飯、饅頭。重視傳統、尋求突破，與時代同步，應時勢共生。
4、王無際：你的四句話無論是橫向或縱向來看都涵蓋了一個藝術大家的歷史責任感和藝術使命感。現今許多畫家不注重傳統，在創新同時，連中國書法都不以認真臨習了，許多畫作與作者題款極不相稱，古人云，以書入畫。可見書法的重要性。請你隨意談談。
何水法：古人説書畫同源，各不分家，相輔相成。但現今書畫卻被拆成兩個領域了。畫家不會寫字、不懂書法，不懂書法藝術對畫的幫助的不乏其人，大有人在。這很難使書畫達到完美統一。表裏不一不是畫家的真功力，我很注重這方面的修養。在這裡我與你介紹一些鮮為人知的事。在1975年我29歲時，當時浙江有陸維釗、吳茀之、諸樂三、陸抑非等人和我何水法書法作品作為中國書法展選送日本展覽，其後一年我的書法作品又被選中，我相信，這都得益於早年在書法方面的潛心研習時分不開的。在書法的提按轉使中，你可感受到中國書法真性流露和線條節奏的美感旋律。我在作畫時往往是以書入畫，寫畫之語言，寫線之節奏。
我在法國看馬蒂斯的作品時很有感觸，他們在“線”的理解與表現上同我們在目標上都是一致的。我以前一直認為外國人不懂中國畫，我曾拜訪過畢加索的學生傑克琳。他説：“近年來，你們中國人到巴黎辦展很多，要麼很傳統，要麼很現代，要麼很抽象，有了齊白石，就不要再有假齊白石，我們看到中國的何水法，他既有深厚的傳統，又有全盤創新意識。你的畫表達正是你的思想與價值觀。”……通過以上的觀點你能看出他們不懂中國畫？現在畫界也在談“接軌”，我認為這提法既荒唐又好笑。我們雖不能輕視外國人，他們的西洋化正在逐漸“殖民”我們。而我們的華夏文明偉大正在慢慢淡化。我們現在總是在製造假文化繁榮現象。這真是無知的表現，在浙江麗水地區有800年曆史的宋代城墻被推倒，在杭州“梅下塢”有幾十年樹齡的數十棵樹一夜之間被伐，在植物園一棵100年樹齡的紫藤被砍掉，全國各地，都在上演著各樣相同的故事，100年的樹木需100年的成長，而100萬的鈔票可一年賺得。我們民族偉大在7000年至9000年的輝煌史。我們要自信，我們的民族藝術是一朵奇葩。在此也算是一次呼籲吧。
讓我們重視文化的完整性，重視民族優秀文化的偉大，做一個全面的有責任感藝術家。
5、王無際：感謝您接受我的專訪。您熱情洋溢的講話，感人肺腑。我深感在當代中國花鳥畫壇您是一個擔大任、抗大旗有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的人。
何水法：謝謝。我一定會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抗大旗、擔大任我確實深感歷史責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