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大寫意花鳥畫家中,何水法君是大家關注的一位,我留意他的創作有10來年了。發現他在穩步地前進,畫得愈來愈瀟灑、愈來愈精妙。有傳統功底又有現代意味,是他花鳥畫創作的一大特色。討論一下他成長的道路和取得的創作成果,對於我們當前花鳥畫創作以至整個國畫創作,不無益處。
基礎全面,是何水法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水法早年曾畫得很多,也畫得很"雜",水彩、水粉、水墨、彩墨,還練書法。山水、花鳥、人物,臨摹、寫生、創作,可謂“十八般武藝”,都“操練”了一番。慢慢地他走進中國畫領域,先畫工筆,後來又轉向大寫意。總之,他不是一人“單打一”的畫家,而是有各方面基礎的藝術家,其實藝術各個門類彼此是相通的,對剛踏上藝術道路的人來説,涉獵不同技法、技巧對未來發展有百益而無一害,水法今天之所以能在大寫意花鳥畫領域馳騁自己的才能,和他早期的基礎比較全面有關。
紮根傳統,是何水法取得成勸的另一重要原因。當他一旦選定了中國畫作為自己的奮鬥目標時,他就決心要認真鑽研傳統。他懂得從事中國畫創作的人,如果不諳熟民族傳統將會一事無成,而對傳統僅僅涉獵只能得其表皮,不能得其精髓。在學習傳統上,他是下了苦功夫的。例如,為了掌握書法藝術,他在少午時期先臨瘦金體,後來臨鐵線篆,臨石門頌、乙瑛碑,臨顏真卿、文徵明、伊秉綬;學國畫他從宋代工筆花鳥入手,起點很高,要求很嚴。由於方法和門徑對頭,他對中國畫傳統的認識愈來愈深,鑽研的勁頭也愈來愈大。他是在陸抑非先生的指導下嘗試寫意花鳥畫的,1978生他考人浙江美術學院士國畫係研究生班,指導老師為陸抑非先生,並受到吳茀之先生的指點。由於有嚴謹的工筆畫功底,又由於有較為開闊的胸懷,經過包括臨摹前人作品的一番勤學苦練,很快進入了大寫意的境界。再經過近20年的奮鬥。他終於成的當今寫意花鳥畫壇獨樹一幟的藝術家。
工筆與寫意,在許多人心目中互相排斥和互相對立,而在何水法那裏卻是彼此和諧與統一。時至今日,水法雖以大寫意畫家聞名藝壇,但他卻從未放棄工筆花鳥創作。他經常深有感觸地説,倘若沒有早期工筆花鳥的實跋,他的寫意畫很難達到今天這樣的水準。這確實是經驗之談。何以這樣説?因為寫意花鳥雖在“意”而不在“形”,但“意”不能完全棄“形”而求之,而應在“形”以及與之相應的筆墨語言中加以表達,如果把“形”與“ 意”完全對立起來。一味求“意”而棄“形”,寫意畫尤其是寫意花鳥畫則易流於空洞和概念。此外,工筆雖然求描繪的工整細緻,但就其美學範疇來説,與寫意水墨同屬民族藝術的寫意體系,兩者的文脈是相通的,這裡順便説起,水法的工筆花鳥是在工整中求意和神韻表達的。所以他一旦轉向寫意花鳥便很快能駕輕就熟地適應新的要求,而原來的工筆基礎使他得益不淺,賦予他的寫意畫法以某些嚴謹的因素。
重視寫生使水法的藝術創作始終保持著一種生氣。中國畫,不論工筆還是寫意,傳統積累豐富,形成了高度凝練的程式語言,這對觀念和技藝的傳授頗有好處,但由此形成的模式化和凝固化,會束縛後人的手腳,如何使傳統程式不模式化和具有表現力,藝術家們必須保持與自然的緊密聯繫,必須堅持寫生。水法雖然有熟練的技巧,對傳統程式、各宗各派的畫法爛熟於心,但他清醒地知道,如果按既定的傳統模式作畫,必然會使自己的作品概念化。對景寫生給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和素材。他以畫牡丹見長,為了畫好牡丹,他不僅到杭州花圃和花港觀魚等處去觀察、去寫生,還多次到有“牡丹之鄉”稱號的山東荷澤去畫牡丹。由於他有充足的視覺經驗儲蓄和大量的寫生稿積累(他手頭的寫生稿逾千件),他筆下的花鳥總是顯示出勃勃生機。
何水法非常重視技巧、技法,非常重視技藝的完善。藝術家不是一般的藝人,他必須用頭腦和心靈創作,但僅有思想而無技巧、技藝決不能做好藝術。中國畫是既重視創作理念又十分重視手上功夫的藝術。水法花很大的精力錘鍊自己的筆墨技巧。他用筆 “帥”而“實”。所謂“帥”即很自由、大氣、有變化、有韻律;所謂“實”,即著筆有力量、有深度、耐得起品味。畫得有速度才可能“帥”,畫得慢才可能“實”。看來水法善於運用筆觸的力量大小和快與慢的交替變換,以及順筆、逆筆、短線、長線的穿插、交錯來創造美感;他還善於在點擦皴染中充分運用自己的經驗和發揮寫意水墨的偶然性,加強筆墨的情趣。在墨的運用上,他抓住用水這一關鍵仲介發揮自己的創造性,因為墨的濃淡枯澀,墨的韻味,都是通過水與墨的結合併通過筆的“揮寫”取得的。他敢於用水和善於用水,能機智、辯證地運用乾濕互破的手法。水法在一篇談中國畫與用水關係的文章中説:“我以為,水之用法是否得當,著實是影響一幅畫之意境與神韻的……用水在於墨,更在於筆,墨法之錄,全從筆出。”他又説:“大膽用水,關鍵在於掌握火候,此非一時之功,需經常摸索,多下功夫,不斷積累實踐經驗。”水法經過長期探索,熟練地掌握了含水多的濕筆和含水少的渴筆在宣紙上不同的藝術效果,使水和墨相互交融、色與墨相互輝映。對此前輩藝術家頗有讚美。李可染先生在看到他的潑彩作品時曾説:“衝韻卓顯在於用水大膽,得其妙法。”陸抑非先生在他創作的墨荷花作品上寫道:“休言潑墨是新路,水法通時八法通。”
大膽用色、精心用色,也是水法寫意花鳥的特色之一。他創作寫意花鳥主要用色彩結合水墨和用潑彩,很少用單純水墨。這一點與明清文人畫有所區別,繼承了吳昌碩、齊白石的路線。但他又努力與吳、齊拉開距離,從西畫色彩法中吸收一些因素,使色彩更鮮亮、豐富和有視覺效果。當然水法懂得,色彩與水墨一樣,用得是否得當關係到畫的雅俗格調問題。他從兩方面解決這一唯題。一是從色彩本身的關係中求協調、和諧;二是將色彩融合在中國畫的筆墨之中。因為中鋒用筆和有力的墨線支撐著畫面的基本結構,色彩不會喧賓奪主,不會顯得“跳”而能墨筆共同組成“交響”,形成既新有現代感、又有傳統筆墨魅力的畫面。
傳統花鳥畫的題材比較固定,這固然使表現語言走向精緻,但也必然會帶來負面影響,使表現語言陳陳相因而失去新鮮感。因此開掘新題材是花鳥畫創新重要途徑。水法根據自己的所見所感,不斷在題材上有所拓展,大膽畫前人沒有畫過的花卉,並探索新的表現技巧。在佈局上,水法的寫意花鳥很注意氣勢。他常常用大幅構圖取花卉的整體而不限于其局部,尤其近幾年來他愛用全景式構圖作大畫,而且在經營整體氣勢時,注意局部質的表現、做到“遠取其勢,近取其質”。頗值得人們稱道的是,他畫面上的“勢”不僅取自客觀自然,更是他內心氣質的一種表現,富有激情和衝擊力,畫面氣勢的形成與取景的繁簡和虛實有關,古人有從實處取氣和從虛處取氣之説。水法深諳此理,他從自己的素質、性格和意趣出發,常常取繁景,往密處畫,並用團塊結構來加強整體氣勢,追求剛強、雄實的宙美趣味,但他又善於在實中巧妙的用虛來穿插、照應,使畫面呼吸暢通、氣韻生動。他的繪畫語言結構整體上是粗擴、霸悍、雄健的,但在關鍵處卻流溢出花卉的委婉、柔和、秀麗之美。一切繪畫作品,包括花鳥畫在內,形式結構和文化意味的單純性與豐富性的關係很難處埋,過分追求堂純易失于簡單;反之,過分講究豐富又易走向繁鎖。水法在單純中求豐富、在豐富中求單純的創作經驗是值得我們重視的。
藝術上的“新”是做不出來,只能是內心修養和手頭功夫的真實流露。何水法之所以能在當代花鳥畫壇取得如此傑出的成就,除了他身逢盛世、走的道路比較順之外,更得益於他主觀上的努力和長期以來付出的艱辛勞動。他一門心思畫畫,但他知道一個畫家要畫好畫。手頭上的功夫既要過硬,肚子裏的學養更要跟得上,所以他花相當的精力讀書,讀哲學、讀文學、歷史,並關心藝術思潮的變化和思考藝術問題。他思考最多的和在實踐中孜孜以求探索的,是如何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現時代的感覺,如何在傳統的基礎上走出一條新路來。在這方面他取得了顯著的成績,應該説,在他的寫意花鳥藝術中所呈現出來的宏大氣度、創新氣魄和文化含量是和我們的時代跳動的脈搏相一致的;他的藝術創造和時代同步,並走在時代的前列。改革開放的新時代推出了像水法這樣在傳承在革新上有作為的藝術家,而這些藝術家的創造,又給我們的時代增添了光彩。
水法是一位有宏大志向的藝術家,他對自己取得的成績並不滿足,他正值旺年,正在向更遠大的目標邁進。相信待以時日,他會有更多的奉獻。我們期待他更大的成功。
(邵大箴 《美術報》2002-11-23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