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群山,情似溪流

時間:2009-03-18 13:49:13 | 來源:二十一世紀主流畫家人物畫創作叢書

夏日和朋友們常去湖中游泳,炎熱的太陽逼得我們爬出水面,匿形樹下,樹影灑在身上的斑點,讓人覺得挺有意趣。傍晚也到水裏去,湖面被我們泛起的浪波映出夕陽的余色,一層暖,一層冷,柔和極了。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一股情緒在畫面上繞來繞去,似乎也有些光的意味,可總是不自然,無奈只好擱淺了。隔些日子,在一次作畫中,偶然發現水滴在紙面上再敷墨色呈現出一個斑點,這個瞬間使我一下想到這種方法可以用在光點上。由此而引出了日後一系列的帶有光感的畫面。這個簡單的現象在往常的作畫中也時有見到,但,對它是多少次的無動於衷。又,在一所校園裏,某日正午,一場暴雨過後,我去室外水房衝開水,走在回來的路上,突然發現眼前這熟之又熟的常景是一片清新。這忽降的感覺使我興奮,這樣普通的風景也會出現自己所想不到的感覺。實際上,日常生活裏處處存在著自然之理和畫面之法,只是自己用心對它們去感覺的太少了,而自己所要奔走四方去尋求的東西有時就在身邊。

平日的有所見、有所想、有所積、有所問,突然在生活中的一個現象裏或是在畫面的一點偶然效果中得到了點悟,這一刻的來臨真使人有著按捺不住的激動。積壓了許久想説的,似乎尋到了一條線索,要説的,一句跟著一句,有條有序地清晰而來。靠著忠實于生活,靠著誠實去説出自己看到的、感到的、想到的,雖平易粗淺,但自覺實在。明代畫家王履《華山圖序》説“吾師心,心師目,目師華山”,以他所感、所覺肯定了生活是一個語庫,生活會給予感,給予覺,也教授怎樣説。但它不是直線式的,而是曲折複雜的,是需要癡心於“搜盡奇峰打草稿”才能顯現出來的誠,也才有著“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真。這是一個親身經歷于生活、畫面的艱辛歷程,於此想起了曾經畫過的《碑林》。生活的蘊積漸近欲出,困擾于怎麼説,其過程久則多年,短到一瞬,這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階段。在《碑林》之前也畫了一些類似于《碑林》內容的畫,但總是達不到以語為心,迴圈的次數提供了從碎到整、從小到大、從實到虛的提示,前面的畫面多局限于某一個事件或一個點上,而心裏所蘊積的感覺是以點、以事逐漸聚匯出的一個大整體,在這個好似清晰卻又模糊的分寸之間,徘徊了幾年,才在《碑林》的畫面語言上找到了心手合一的感覺,即有感於心裏聚集的一種宏大的整體,再去把握形式的具體元素的功能。在《碑林》之後,又畫一幅《碑文》,也有所感,有所想,不過這是圍繞著《碑林》的畫面效果有所感,所以一切畫面語言是建立在有感於另一幅畫面的效果上,像這樣心裏先懷有成見,缺少誠實,為了面子,為了取悅於人説出的話也自然讓人覺得缺少實在。記得在西南某山區寫生,路遇一背筐老人,黝黑的臉上滿是山谷的痕跡。憑著寫生中常有的直覺,我立即上前,説服了老人,展開畫夾,謹慎地注意著畫面復沓的變化,在又改、又擦、又描的過程中,畫面的“味道”終於出來了,可是對老人那一瞬間的感覺卻始終沒有露面。又一回,從黃山背回速寫一摞,大有“望山則情滿于山”之意氣,畫面囊括了南北的大小峰巒,也收取了“有名”的峰頂。擺開這些“語語都在目前”的畫面,卻好像在尋常的點線之間丟失了什麼,也不知散落在何方。倣著他人的口音,也夾雜著書本裏的一些語氣,説得多了,漸漸自覺不真,可是習慣已成自然,難以脫音,為此“常恨言語淺,不如人意深”。平日的作畫,有時像是做著一件十分慎重的大事,在掙扎的狀態中想扶出一個感覺的東西分給畫面,然而畫面卻不領情,嚴肅起來也拒不接受。接受也好,不接受也行,反正就這麼做了,順其自然地發展吧。拖得久了,畫面累了,感覺的東西也累了。

畫畫是件很累的事情,這是因為畫面感覺的飄遊而引起畫面語言的紛亂;畫畫也是件自尋煩惱的事情,這是因為從生活裏感覺到的,卻在畫面中失去了;畫畫又是件很痛苦的事情,這是因為心裏有話卻説不明白道不出來。一損再損,一失再失。時間和經驗問我,如果你的語言能清晰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思想,不要忘記,這是從孩提開始的結果。順著自然的引導,也謹慎地恪守著藝術的規矩,于平凡的生活和畫面的酸、澀、苦、香中積攢著有感的覺。朱熹説:“知覺因事因物皆可知,覺則是自心中有所覺悟。”在生活中和畫面裏多去理會一些細碎的常理,由小見大,觸近思遠,理會一點積一點,堅持著來自內部的耐性。“人之內發者曰情,外觸者曰感,應感而生,是曰與會,逢佳節而思親,赴荊門而懷古,窺鬢斑以書憤……”(付庚生語)道出了平常蘊積的感覺是情之本,以情見語,語中見性。在日常生活中感觸于古與今、常與非常、得與失之間,隨著前與後、虛與實、終與始的過程,時有爽快清朗,時有含混茫昧。往事的如影相隨,昨日的即景生情,今天的觸目皆是,偶合而漸聚為一個整體的意象感覺時,確是到了一個非説不可的時候了。似一池盈水,滿則漸溢,厚積薄發。此刻的語言至誠可信。

1986年初,我畫了一些人體,用毛筆和線的感覺靠著人體的框架來支撐著一種造型的力與量。畫面中出現的粗獷與扭曲的意味是外力作用於情緒而集聚出的一種感受,一個時期內,自覺已盡了力。“景有大小,情有久暫”,畫幅的數量增加了,但畫面初衷的感覺稀少了,而精心安排的一招一式的亮相多了起來。現在去看,這其中有所“得”是“直取性情真”,有所“失”是以一時情緒來説話。用“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之胸襟去撥動一重山水一重雲,在一時一事的心態和情緒中放懷于自然的長河,也留意著光景中有生命意味的偶然,于一方天地一方情的專注裏,縈回著日常的難與易,進與退,往與復,取與予而轉為畫面的開與合,剛與柔,短與長,方與圓,逐漸引出自己的一以貫之。

生活中“自有許多滋味,咀嚼不盡,傳之永遠,越久越新,越淡越遠”(張岱語)。這樣的體味日常裏也偶爾降臨,隨著一物一事的引導,再去熟悉那淡淡的過去。在沂蒙山區的一個小村裏,用石板石頭築成的院墻和房屋縱橫方正。我和同學們走進了一家又一家,一間又一間。“那些房子是祖輩們留下來的,這些新房是我們接著壘的”,“山裏人,離不開這裡的山山水水”……聽著他們的話語,我好似體味到淳厚和善良的感覺,他們的憨笑聲又是那樣的透明可信。平淡的性格,緩緩的身影,像是滿山的泥土,寬厚平常卻又四季分明。又,在微山湖的一個小島上,我們住在公社的一家店裏,店主是一對溫厚的大叔和大嬸。六月的下旬,天氣正熱。白天,我們出沒在村落裏,晚上,我們隨心地享用著一缸積滿的清水,熱了借把扇子還想要個蚊香。夜晚的小島和白天的小島就像又清又淡的湖水,沒有奇異,只有平靜。有的同學中暑了,送藥的水放在了屋裏,一碗麵條又放在了床邊,過了兩日大夥又喝上了一鍋鮮嫩的魚湯,悶熱的小島上時時送來微微的清風,好涼爽。在村裏真想尋個小肚兜給兩歲的女兒帶上一個,可是沒有,失望又無意流露出來。就要離開小島的那天,大媽把一個花布頭拼成的小肚兜放在了我的手上。此時的凡情凡景皆難以用話語來盡致,尋味著深深的村落,清清的鄉事,溟累的小島,平凡的人,心底的感覺時沉時伏,卻又清又純。

1988年,我畫了一系列水墨人物肖像,借用了山水的一些方法,用團塊的淡彩去若隱若現地畫一種感覺。人物的造型、筆墨的渲染都多多少少地融入了自己對生活咀嚼的一些體味,想畫出人是自然、自然是人的一種感覺。平淡的生活就像一座高山,蘊藏著萬物的生命,平凡淳樸的人好似高山的清潭,于寧靜中映照出大山的深沉與渾厚,我總想使自己的畫面像高山上的小溪,回繞于其中,淡淡地呼吸著自然的整體。

生活裏,感覺伴隨著縱橫交錯盤根繚繞,于其中則需要豁然開朗;畫面中的語言又往往猶豫不決而蹙眉苦愁,它所需求的是領悟中的清晰明確。前者求純,後者求準。以純而凈化出的感覺似碧水清潭,準于其清澈之中自然地映照出自己的身影。這是一個融渾淡樸的真,它既不是別人的身影,也不是純客觀的真,它就是它自己,不瑣碎,也不失態,平淡如常。再登高,極目遠望那“銜遠山,吞長江”的昂首之舉有著高古之意,而臨坐磐石,俯對溪流圍臥其下也有著清奇之趣。視域與步履隨景觀的移動拋灑四野,感覺隨心頭卻在靜候徹悟的良機。在平常的日子裏,凈化著心緒的步履,在淡淡的畫面上移動著感覺的分寸。于生活中留意著感覺,感覺中積蘊著情愫,情愫裏調整著語言,語言在自然的狀態中平實地對待著生活和畫面。情出於生活,語出於情,生活似群山,情似溪流,情景交融顯真語,山水回繞而有聲,聲在虛實間,語在感覺中。這是一個生命的真,是一個自然的純,也是一方言語的準。

1989年與1990年我畫了一系列淡彩鄉村風情和一些淡彩人體,並開始融進一些光的因素,包括1992年畫的一批水墨人物,也都是在自己覺得想這樣去畫的過程中來把握畫面的一些因素的嘗試。想著在自己的畫面中多一些生活中的新鮮氣息,多一點我所體會到的感覺和理想的語言。有許多畫面中的感覺在作畫過程中還是處在朦朧的狀態裏,心裏有著欲説卻説不出的衝動,隨著畫面的完成,也隨著時間的水流迴旋式的沖積,才逐漸有所沉澱,對自己的畫面也才有著完善的認識和把握。每一天都是一個新的開始,畫面似與生活同步,時重時輕,時深時淺,時渾時清,在明與昧的日程中偶有一得之感,是淺薄或痛苦,是艱辛或苦澀,它們都會以誠相告,要以平實的積蓄來滋長踏實的信念,一步一步,一筆一畫在漫長平遠的草木叢林中去接近遠方的雲山煙水,因為那裏有高遠,也還有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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