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沂東訪談(四):我一定好好學習……

時間:2009-03-17 14:39:22 | 來源:《畫室裏的秘密》

W:聊聊你成長過程中有趣的事兒?

D:我能夠受專業美術訓練完全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72年,我在一個山溝裏當工人,離家大概有300多裏路。山東藝術學校的老師到臨沂地區招生,臨沂地區只有一個名額,考試結束之後,招生老師不滿意考試結果,就找到當地一位畫家,是他原來的學生,説你能不能給我介紹個畫的不錯的?説有哇!有個小王畫的不錯,但是,不可能了,他在離這兒三四百里路的山裏吶!老師説:我明天必須回濟南,來不及了。你説寸不寸?他話音剛落我一推門就進去了!他説,嘿!這就是小王。我是剛從山裏回來,閒著沒事兒去看看老師,就這麼撞到了機會。老師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到學校去學畫。我説還有這種學校?!他説有哇,山東藝術學校,回去問問你爸媽,如果同意,下午四點鐘到招待所來考試。我父母當然很願意,我就去了。老師給我擺了一個語錄本,一個茶杯,畫兩個小時。然後又讓我搞一個創作,我是柴油機廠的工人,就畫了一個工人修柴油機。考完以後也沒説行不行,我也沒把這個事放在心上,當時我沒覺得上學校去畫畫跟自己畫畫有多大的區別,行就行,根本沒當回事。到了年底,我們工廠的軍代表説小王你考上藝校了,趕快去報到,已經晚了。軍代表告訴我説,這個事兒廠長不大同意,把你的通知書放在抽屜裏半個多月了,今天他跟我説起來這個事,我説不能耽誤人家,不容易,還是讓他走吧。廠長説小王走了,咱們廠的宣傳誰幹?軍代表説,宣傳是虛的,學畫畫是真的。多虧了他一句話,我就上學去了,就那麼巧。

另一次是去美國,也很偶然。一個搞石油的,叫哈弗納,到中國來想合作鑽探石油,沒合作好,太早了,86年。他喜歡畫,就到油畫係去看畫,正好一個展覽剛撤回來放在係辦公室。一翻,看到我畫的一張小幅人體,他特喜歡就想買這張畫。你想那是86年!賣畫是很恥辱的事,不能提賣畫!係秘書找我説老外想買你的畫,多少錢?我説,不賣!理直氣壯的,怎麼還賣畫,很丟人吶。我説你不能告訴別人!他説好,就回去説人家不賣!老外以為我在跟他玩價格戰,説你告訴這位畫家,多少錢都可以。秘書又回來問我,我很生氣,説過不賣怎麼這麼討厭。那個人就一直惦記這張畫,後來他組織了中國油畫在紐約的“中國當代油畫展”,他派了個中間人,一個女金融家來找我,説王先生,你喜歡不喜歡去美國留學?我太喜歡了,但是怎麼可能呢?我在圖書館翻出一堆國外的美術學院,發了多少信都沒回音。她説哈弗納能幫你辦這件事。我説這太天方夜譚了吧?她説,請您告訴我地址,他會給你發邀請函的。老太太出了門又回來説,您那幅人體還在嗎?我説當然在了,你看!全是因為那幅人體。

過了大概有兩個月,從美國來了一封信,是奧克拉哈馬州立大學的訪問學者邀請函,所有費用都由哈弗納出。我找人一翻譯,我説不可能啊,當時我階級鬥爭這根弦繃得很緊,什麼意思?我老婆説準是喜歡你那張畫。我前思後想了一會兒,嗨!管他呢,我説咱們先去留他一回學再説吧。那時候留學是非常嚴肅的事,你想我去簽證,都是文化部派小車,專人送過去,你想想,非常隆重。送你去,簽完以後再把你送回來。但是話説回來了,能批准你出去也非常不容易的。我記得我去簽證的時候,簽證官問我説你去美國幹什麼?我説訪問學者。訪問學者幹嘛?我一猶豫,就給我推出來了,説你問清楚再來。我還真不清楚,就打電話問我是去辦展覽還是去上學還是幹別的什麼?對方説,你不要説辦展覽,你就是訪問學者,你是代表中國去了解美國藝術。哦,知道了。第二次去就順利地簽下來了。

W:你一個人去的?

D:王懷慶、艾軒、我們三個一起被邀請的。後來説到這件事,大家都很感慨,就開玩笑説,一定要注意手頭上的工夫,機會就是一股風,你手頭的工夫是12層,機會只刮13層,水準不到一下就過去了,水準到了,機會碰見你你就成了,今後一定要好好學習。我説好,我一定好好學習。

W:除了這些幸運,有沒有挫折?

D:那是我當工人的時候,畫正面的大主席像,比這面墻還大,我記得扣子有這麼大。畫完了以後大概過了三五天的樣子,廠裏把我叫去了。我們廠長特別像老太太,叫王老媽媽。説你知道為什麼把你叫來嗎?我説不知道。説你覺得你的思想有沒有問題?嚇我一跳!這可是極為嚴肅的問題,那可是71年。眼睛那塊怎麼回事?王老媽媽説,主席的眼珠子怎麼掉下來了?我一看那幅主席像,頭髮都立起來了。畫之前底漆沒幹透,起了氣泡的那塊掉了,天啊!正好掉的眼睛上。這就叫嚴重的政治事故,當時就把我嚇哭了。後來還是那位軍代表來安慰我,説這個事不怨你,我們可以理解,你寫個檢查就行了。這件事對我影響極大,後來我就發現我只能虛著觀察生活,我不能沾政治一點邊兒,因為這種東西太沒有定數了!我本來是一個喜歡畫畫的毛孩子,差點兒惹出掉腦袋的政治事故,幸虧年齡小,沒跟你認真。可也落下後遺症,很長時間使勁追求窮苦相,覺得越苦越光榮,沒補丁也得弄到身上幾塊補丁,等於是給嚇出後遺症了。

W:可畫畫帶給你的樂趣還是比坎坷要多得多

D:那是,我小時候學畫特別上癮,上癮到什麼程度?每天晚上臨睡前我爸我媽要把燈泡擰走,把蠟燭藏起來才算完,要不説什麼我也不睡覺,癮就這麼大,沒辦法。所有的課本上都畫得滿滿的。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跟老師學畫主席像,開始是畫扣子,扣子畫的不錯了,老師就讓我畫皮鞋,皮鞋畫的不錯了就畫五角星,五角星畫的不錯了畫綠帽子,帽子行了畫軍裝,臉卻一直也沒撈著畫,老師死活不讓我插手。那好,我就回家把膠水刷在墻上畫,我和我那位老師一樣,畫畫全靠瞎琢磨,話説回來了,能瞎琢磨就一定是著迷了。後來到了學校進步就非常快了,畫石膏像,幾何模型,按部就班地學習。

W:你指的是山東藝術學校?

D:對,有一位李振才老師,我真是幸運,要是沒他那麼嚴格的教學,我的素描就不可能很完善地建立起來。可惜的是正趕上中央美院王曼恬搞開門辦學,影響到山東藝校,課堂教學就給砍了,等於我只上了一年的課堂教學,後邊就是搞階級教育展覽啊,社會實踐呀,社會服務呀,畫連環畫什麼的。結果因禍得福,創作搞的多,現在的學生只注意畫習作,構想畫面的能力很弱,也不好。後來在山東藝校留校,下鄉當了一年生産隊小隊長。然後就去考美院,就這麼一條道走下來了。

W:在你的藝術道路上除了老師,還有什麼人對你有舉足輕重的影響?

D:那就是我老婆了,她是怎麼一個人呢?不願意出頭露面。畫可以張揚,但人不要露頭。她比我更中庸,經常是我要有什麼蠢蠢欲動的野心提早就讓她給槍斃了,所以她在我的生活和藝術上起著重要的作用。她的觀點是:作品必須出色,做人不要鋒芒。我這個人看著隨和,其實如果沒有人把著,也能闖禍,太倔,遇事過於較真。她這個助手當的不錯,很多重要事情上她的意見都非常重要。

W:舉個例子?

D:有趣的例子都是不好説的,我還是不説了吧?我可以講這麼一件事,也能代表她對事情的把握。我一直合作的畫廊老闆叫文少勵,我跟他合作了十年,是很寬泛、鬆散的合作,他是個瑞士人,做事比較守信用。也有很多別的畫廊希望我和他們在私底下有一些合作。我老婆説:中國人最缺的就是信譽,雖然我們彼此之間沒有商業合同,但是人家付出了勞動,你得到了利益,你就要尊重人家的利益。你説她這是不是在活學活用“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句古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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