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中期,當國內的油畫市場還處於一片沉寂的時候,油畫家王沂東説出了這樣耐人尋味的故事:當一位美國人要買他作品的時候,他對此卻有點氣憤,堅持自己的畫不可以賣;而那位美國人欣賞王沂東的才氣,讓他的秘書問王沂東有沒有到美國學習的願望,王沂東以為是玩笑,順口便答應。那位美國人卻當真,後來王沂東作為訪問學者真的就去了美國。那位美國人的出現,讓王沂東有了市場的朦朧意識。
1986年,王沂東放在職工宿舍樓道內的一幅作品,被一位最早經營畫廊的經紀人到府取走,並以1200元人民幣賣出。那是王沂東進入市場的第一幅作品,至今已有18個年頭。此後,王沂東的作品不斷推出,畫價也一路攀升。就在剛剛結束的2004年嘉德秋季拍賣會上,王沂東創作于1990年的一幅47.5×63cm小幅油畫作品,估價13—15萬元,最終被喜歡他油畫的藏家如獲至寶地以33萬元人民幣的價格買下。本月21日,他的《山喜鵲》也以85萬元人民幣在翰海拍賣會上成交。
王沂東的作品在市場當中的影響力好似一把劍,一齣鞘,便露出光芒。
寫實:是服從於我內心的原動力
記者:你在中央美院的26年裏,做學生當老師,始終如一地堅守寫實這一信念,創作了一批讓人有深刻記憶的作品,或純凈或苦澀,總能感覺到你對藝術的那份特殊用心。寫實是一條苦澀的路,為何多年一直在堅持?是你一生不再更改的信念嗎?
王沂東:寫實對我來説,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我發現了寫實的妙處及深厚的表現力。我從美國回來以後,對寫實繪畫之路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有了清醒的認識。我看了美國的各類博物館及當代藝術形式後,發現自己還是在中國的這塊土地上生活著,不是生活在美國的土地上。作為一名中國的本土畫家,只能腳踏實地,根據自身的精神需求創作出一批反映本民族內涵的作品。
記者:沂蒙山區是你創作的母體,作品中透出你深厚的情感,你説作品的深刻性一定要有深刻的心理及生理體驗,是這樣嗎?
王沂東:這與我的生活有關係。早年我有沂蒙山區的生活體驗,但這種體驗又不同於一直生活在那裏的人們對美好形象視而不見,沒有觸動。
而我生活在城市裏,去鄉村體驗有一種空間的置換,身處沂蒙大地,更容易有一種不同的體驗。農耕時的勞作會對身體與精神産生刺激,刺激得越深,感受就越會強烈。我有過這种經歷,而我又從繪畫的角度出發去關注,所以知道如何從中發現美並去塑造美。
寫實作品是市場中的常青樹
記者:寫實作品一直是市場的主體,這是何因?你的作品為何總能拍出那麼高的價位?
王沂東:我始終認為寫實的作品為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設定了一個較容易溝通的平臺,在表達情感及傳遞資訊上有它的優勢,這是很重要的。另外從繪畫的語言上來説,一件好的作品需要下很大的功夫。有些買家從作品本身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寫實繪畫來不得半點虛假,它可以使創作者的思想得到全面的發揮。
對於市場的高價位,有些偶然的因素存在,當然也有其必然性。當市場處於初級階段的時候,我並沒有什麼年齡優勢,也沒有什麼光環,更沒有什麼運作方式,以前我的作品沒有出現這種價格。所以我歸納大概有這幾點:你的注意力集中了,你注入了激情,你的技巧得到了發揮,你就被認可了。
記者:還能記得最早進入市場的作品及當時賣畫的情景嗎?
王沂東:我最早的一幅作品是被美國人買走的,他是哈默公司亞洲區的總裁,價格是1200元人民幣,那是1986年的事。當時那幅畫並沒有簽名,後來在經紀人的要求下我又補簽的名。買我畫的人很熱心,他已聯繫哈默畫廊,有意讓我與艾軒與之簽約。而不巧的是,在他見我的前一天,我們已與哈夫納畫廊簽了約,他對此深表遺憾。
素描作品同樣具有極高的收藏價值
記者:你的素描功力深厚,後來你的素描作品成了拍賣公司的拍品,這也是至今少有的幾位實力派畫家的素描作品進入拍賣行並受人關注,而且價位也在逐年升高。你是如何看待素描在繪畫中的使命及素描進入市場的價值及意義?
王沂東:所謂素描就是不帶彩的,但其表現力卻很寬泛。我的素描都是油畫的稿子,我已把一些細節都提煉完了,基本上是一個完整的形象,是一種創造性的作品,而不是初級階段的客觀描寫,甚至有獨立性。它的構圖立意比較完整,比如神態的把握,都已與模特和資料完整地整理過。
去年在香港舉行我的小型素描及油畫展,效果非常好。幾乎沒剩,因為它價格較低。好多人喜歡我的油畫,但又不是每個人都買得起我的原作。在素描展開幕前就有一個法國人在飛機起飛前從報紙上得知消息,他非常喜歡我的素描,匆匆跑來,懇求我要收藏我其中的一幅素描,後來主辦方滿足了他的請求。
記者:你作品中的人物總是那麼妥帖地表現繪畫的主題,你這方面有何體會?
王沂東:關於作品中的人物,在我的腦子裏都有明確的形象,我是根據畫面的需要去找人物,這是一項大量的工作,我不得不在人群中用心去抓取,用心去感覺。我對作品中的女性人物體會很深,女性形象好就好在她身體各部位的黃金比上,另外模特的品位及情緒表達則是一幅作品成敗的關鍵。不同的主題需不同的個性模特來完成,一幅作品由甲來完成而絕不是乙所能替代的,因為乙傳達不出這種情感,這是一個難題。
作品的力量打動了歐洲收藏家
記者:你的作品曾感動了許多歐洲人,進入了他們的收藏視線。曾有一個比利時家庭不遠萬里來中國看望你,是什麼力量驅動他們?
王沂東:目前在歐洲從事寫實油畫的人群並不是很多,而今能看到表現深刻情感的寫實作品尤為可貴。曾有一個比利時收藏家收藏了我的幾幅油畫,但他還是通過一個翻譯打聽我,而且一定要見到我,最後他真的來北京見到了我,到了我的家。他説我的畫挂在他家的某某位置,怎麼怎麼好,這時我體會到了作為一個知音的幸福。在談話中,他表現出對東方藝術的興趣。東方的文化背景很吸引他,女性的質樸、善良及人性的寬厚,是他精神上的需要,但他生活的周圍沒有這種東西,而我的畫中正好表達出他心裏的那份感覺,這份情感很可貴,他很感動。後來他的兒子告訴我:你的畫真的給我父母帶來很大的快樂,你那幾幅畫我父母總會每過一段時間就調整一下它們的位置,體驗不同的感受。我聽後深有感觸,一個畫家應當能讓人讀懂並體會到自己的繪畫,我的作品做到了這一點,我的身心有一種滿足感。
記者:油畫作品被有品位並能與之産生共鳴的買家收藏,對於你來説是一種心理的快慰;但油畫作品同時也是商品,一旦進入市場,它會用金錢來衡量。你如何看待創作中及作品中的情感與金錢的關係?你對收藏家有何建議?
王沂東:我的作品之所以廣泛傳播並被比利時、德國等歐洲買家收藏,是因為作品本身的力量徹底打動了他們,他們買作品除了喜歡沒有任何理由。但如果收藏家把我的作品只放在家裏,像股票一樣等待升值而沒有任何感受,我會覺得這是一種缺憾。他一定要有情感的交流,作品才有生命力及價值。作為收藏家購買作品時,首先一定要喜歡,這樣才覺得心裏踏實才會有希望。如果脫離這一點,那他的心態肯定是處於一種不安定的狀態中。
記者:你的作品《靜靜的河谷》在香港佳士得以73.5萬元港幣拍出,在5年前這一價格對於藝術品市場來説已是一個不小的新聞,後來又有高價位不斷出現。當時聽到這一價格你有何感受?
王沂東:説老實話,我當時真的沒感覺。那幅作品因為是別人送拍的,而且消息傳到北京已經很晚了,成交時我並不知曉。經常拍賣的資訊我半年以後才知道。有關市場方面的事都是別人在做,與我沒什麼關係,是我沾了經紀人的光,至少我的作品賣了高價位,是對我繪畫價值的體現。
好立意靠體驗好作品需沉澱
記者:創作一幅好的作品需很多因素,你的作品完成後總顯得那麼完整,在這方面你的體會一定很多,哪一點讓你感觸更深?
王沂東:應是情感的體驗,這不是複製別人的情感,在這方面我有深刻的感受。當你産生靈感,突然出現一個想法時,都是和你以前的生活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它是多少年的積累,好像是火山爆發的一個點,一齣來就不可改變,這才有其生動性。但光有這一點還不行,必須要用繪畫的語言把它生動地再現出來。你只有這種靈感還不行,很多有生活經歷的人都有形象思維的能力,但是他們沒有能力把想法再現出來。要把有感觸的東西表現出來,就需調動藝術語言的要素:造型、色調、對比、黑白灰甚至模特的形象等因素,最大限度地協調在一起,最後還有分寸的把握,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創作的母體就會有真情實感。
我在創作的過程中,經常會把一個想法放上一到兩年,先沉澱一下再去動它。只有這樣,才能把細節想好。如果想法一齣來馬上就動筆,就會在畫的過程中感覺沒怎麼想好,還只是處於一種朦朧的意識中。但這種感覺卻很重要,需及時地把它記錄下來,到最後完成它還需一點一點地去想才行。如果立刻把它完成,作品可能就會像不加創造的自然主義。而作品要上升到一定高度,必須把它沉澱。
我這次參加首屆北京寫實畫派作品展的一幅作品,就是三年前的構想。畫中人物是我帶的研究生班的兩位學生,他們的個頭正好符合我畫中的人物形象,後來由於畫面的需要,我把男生的形象給換掉了。我對那位男生説:我經過慎重考慮,你這個演員還得撤。後來我到部隊從一個連的戰士當中挑選了一個小夥子,隨後又做了反覆調整。
記者:北京寫實畫派的成立無疑會對中國的油畫之路産生深刻的影響,你是北京寫實畫派的重要成員,對剛剛舉行的畫展你有何種感想?
王沂東:我想這個影響肯定有積極的一面也有負面的。各人有個人的研究方向及堅持的創作原則,大家在一起展現有利於發現問題並解決它,在不受別人干擾的情況下相互學習。每個人的風格不同,給了觀眾不同的體驗。新中國成立以來,寫實一直是佔上風的,但我們並沒有向極端方向發展。深刻性是作品以後集中突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