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近代的詩詞,好多大詩人就是我的好朋友,我當然看他們的東西。有的是先賢之作,比如聞一多,他寫的新詩,那是非常棒的。聞一多曾經講過:寫詩詞要戴著手銬腳鐐跳舞,他説在嚴格的約束下,你能夠跳出優美的舞蹈來。這是很厲害的。記得聞一多有一首詩《死水》:
“這是一潭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倒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這是他的《死水》第一段,這個給人感到他一定古典修養非常高,他給你有朗誦時的快感,我現在看到有些人在電視上吟哦,實在其貌不雅,用力過猛,有點像日本人朗誦漢詩
日本人朗誦漢詩,就是有點武士道的精神。“月落烏啼霜滿天,”“月落~~~~烏啼~~~~”就這樣,我聽他們朗誦過。我也聽到我們中國的某些朗誦的人,像“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今夜~~~鄜州月~~~~”矯揉造作,有偽態。
劉家運(鴻雪詩社副社長):我對吟唱特別感興趣,不過現在吟唱應該説是絕跡了,所以我希望范先生,能夠在你現在這個情況下,提倡一下吟唱,讓我們這個吟唱,從小學生開始就應該有。
范曾:這個吟唱,它又不可以寫成一個譜,西方它的邏輯思維可以把一個聲音。寫出它的樂譜,然後它的和聲,對位寫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們中國文人吟詩,隨感而發,千變萬化。因為會吟哦的,我也聽過一些會上吟哦,完全牛頭不對馬嘴,吟什麼東西。賣小調的,裝腔作勢的,一個個上去,我就想走。我吟誦一下吧 ,“白日依山盡”,這首詞,你在平和的心情下,可以這樣吟誦:“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你感情很激越,很激動,“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又完全是另一種感覺。所以這個還有個環境條件,你到哪兒去找那麼多的老師,去教你吟哦?你找不到的,你找到了,錄了他的音,叫小孩一吟誦,嘔啞啁哳難為聽,所以解決這個東西難。
繼續講,中國文字的特性決定了中國詩歌的特性,一字一個音,或者多音,比如講看東西的“看”,你可以念成“看”,看是個仄聲字,看就是個平聲字,那麼一字多義,忍,也可以講是不忍,哪能忍,哪可忍,這一個字的多義性,使我們在詞彙的運用上有了極大的方便。詞性可以轉換,名詞可以轉為動詞,動詞可作為名詞用,比如講把這個女的嫁給你,
“妻之”,“妻”本來是個名詞,“妻之”就是個動詞,就是嫁給你。
因為中國字,在創造這個字的時候,我想和當時創造這個聲音,本身那種形聲字的感覺是有關係,還有對偶、駢貌(駢文面貌),它符合宇宙的最根本的大規律,楊振寧科技上貢獻很大,他有句名言可以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公式,那麼簡練、比美:他説“對稱支配自然”,中國的格律詩,對聯就是對稱,對稱可是不是完全對稱。不是講一個雙耳杯,兩邊一模一樣,
它對稱了,可是意義卻不是完全對稱。你們可以看這副對聯,“倚馬唯追照夜白,橫書有得映霜紅。”秋天,外面是一片紅葉,這副對聯好在什麼地方,對稱吧?對聯,形容詞對形容詞,甚至顏色都對,白對紅。這種東西今天來講,就是我們研究中國詩詞,從聲音、格律,中國字的特性,宇宙對稱的根本規律,這些大體上都是天地大美,對中國詩人的一種語言上的啟發。
好,再講兩首詩——“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雲接地陰。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係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 白帝城高急暮砧。”還有一首,“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波漂菰米沉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關塞極天惟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為什麼我最後舉這兩首七律呢?在我認為,律詩寫到杜甫的《秋興八首》,這是冠軍;詞寫到辛稼軒的《永遇樂》,就是冠軍;駢文寫到王勃的《滕王閣序》,冠軍。我對諸位有個希望,這個八首詩,諸位一定要回去把它背得滾瓜爛熟,這是我對你們的希望,也是我佈置的作業。
主持人:我們在開場的時候曾經説過,范先生能夠把屈原的《離騷》,能夠一字不差地把它背誦出來。我們歡迎范曾先生,他把這本書扔給我,意思説,我看著他是不是有一字之差。是這意思吧?
范曾:另外也是使人感到不要弄虛作假,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