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你的同學還在嗎?
范曾:我想一定在某中學當語文老師。
主持人:那我們這節目,他也能看到——看到沒有關係呀,因為這個詩,我還給他第一次全面發表呢。
范曾:談到詩詞,我首先談的是境界,境界要真感情、真景物,那會有境界始出,在《莊子》書裏是特別重視個“真”字,諸位都很熟讀《莊子》,那麼我可以問問諸位,你們大概讀過《莊子》哪些篇章?
主持人:遠道的台灣朋友吧。
台灣朋友:我讀過《莊子》的《逍遙遊》、《齊物論》、《秋水》篇。
范曾:我想《莊子》書裏特別注意一個真假的“真”,《莊子》書裏,不太喜歡聖人那個“聖”,就像《老子》書裏,不贊成聖人的“聖”字一樣,在老子看來,“大道廢,有仁義;慧智出,有聖賢”,大道在沒廢的時候,這個仁和義是不存在的,因為那時候不存在不仁不義,而莊子所強調的“真”這個字,成為我們每個藝術家,心靈的最重要的一個尺規。如果講你不真,你必然就偽。要做到真,難不難呢?對我們生活在一個現在社會的人,是有相當的難度,就講你對這個人有看法,埋在心裏,你不説,甚至當面還誇他好,那這叫偽詐之行,對不對?你的真完全失去了,你可以不説,對不對?尤其是談戀愛的時候,好話説盡,這裡面到底要提煉出幾句真話來,那才是含金量高的。而且這個談愛情時説的好話,我想幾乎千篇一律,沒有個性,這個離真實際上是很遠的。那麼我們不講真話,在詩歌裏最反對的。是偽,是詐,
是“巧言令色,鮮矣仁”,是阿諛奉承之詞,如果講你為了一般的酬酢,應酬而已,那一兩首可以,你不要你所有的東西都是應酬之作。這個也難免,偉大到李太白、杜甫這樣的詩人,你看他的全集上,應酬之作也不少。
陸放翁的《劍南詩稿》裏,應酬之作也不少,可是他們偉大的原因就是有一些,那是了不起的本真之心的體現。“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陸放翁,這個太真切了,“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哀婉動人,真。陸放翁,就這些好東西,使他名標千古,如果講這些東西都沒有,拿《劍南詩稿》裏這些應酬作品出來,完了。諸位還要破除迷信,不要以為看全集,全是好東西,不會這樣的。要能夠做到真,我想,就是屈原講的,“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屈原留下的詩篇,一直到今天是作為經典,大家現在不是在講究國學嗎?我想你們要能夠知道國學,也有它的方便法門,你也許看先秦的書有些困境,
先看《史記》、《漢書》、《莊子》、《楚辭》,這是唐宋的文人永遠放在床頭的東西。我認為諸位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對你們的內美和修能一定有所幫助。要能夠自己使自己美奐起來,要使自己充滿了美的內質和美的外表,我想,像屈原這樣的人,是非常注意儀錶的人,是非常注意心靈的人。不要像今天一些現代派的藝術家,本事不大,頭髮很長。不是説你啊。這個藝術家本真之心,和他儀錶的端莊、儀態的從容不矛盾,不一定天才都是神經病。西方不是有句諺語嗎?“他是個很了不起的詩人,可是千萬不要做我的鄰居”。
主持人:台灣的幾位老師和同學,你們有沒有問題?請舉手給我示意好嗎?我們是在幾千里之外跟您交流。好,你請。
盧宛孜(台北市立第一女子高級中學學生):范曾先生,您好。我想問您,剛才提到好詩人要有真感情,還有真景物。那你覺得在歷史上哪一個人最有這樣的風骨?他不一定是詩人,但是他有詩人這樣真的風骨,謝謝您。
范曾:夠得上這兩個條件的人,要比詩人多得多。詩人需要有這樣的條件,可是夠得上這條件的人會更多,凡是歷史上一些傑出的優秀的人物,大體上這個真字是不可或缺的。
主持人:她其實希望您把具體的人物,給她點出來,比如説她再去買那個人的書,然後她去背他的詩詞,她是有這個想法。
范曾:我推薦兩個吧,一個陳寅恪,一個馬一浮。這兩個人的集子要多看,那真性情。
主持人:你請——
薛佔文(北京大學書畫社名譽理事):你自己在詩、書、畫,或者説在畫和書法,在詩詞方面,覺得哪一個,如果排名的話,哪一個放到前邊呢?
范曾:我覺得齊白石排序——因為他的畫已經天下都聞名了,不需要講它好了,可是他的詩,人家還不太清楚——他説他的詩第一,書法第二,畫第三,我們對古人或者先賢講的話,都不要認為是個必須相信的東西。老實説,齊白石還是畫第一,我就很難説。我的畫和我的詩和我的文章,都在比權量力,至於最後的結果,還要等待十年、二十年以後再説。
主持人:其他朋友,那位——
余錦生(南開大學學生):范教授,你在研究書畫方面,詩詞之中,你得到了什麼啟示?你在創作詩詞的時候,你又從書畫這邊得到了什麼感悟?
范曾:詩、書、畫在中國是個渾然一體的東西,一個優秀的畫家,我想他必須在心靈上是個詩人。語言上是不是詩人,那還得練,所以講以詩為魂,這是裏邊的東西,以書為骨,可是外面的東西了。你要體現到紙上的,你如果沒有書法的基礎,你下筆就是一個敗筆,一些畫家到我面前來,不要吹什麼牛,你不要畫具體的東西,拿起毛筆來,在我面前走一尺,我知道你道行有多少。就到這地步,我這是毫不誇張的,因為你拿了毛筆走在紙上,我知道你用過多少年,你掌握得怎麼樣。所以“以書為骨,以詩為魂”。這是內外的問題,內在要有詩,外在你得有書。
主持人:您請——
張淑琴(北京朝陽區詩詞研究會《雅風》副主編):我想您作為一個詩、書、畫集一身的老先生,您一定也看到很多近代、現代的詩詞,您是怎麼評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