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羅中立憑藉油畫作品《父親》而成為全國知名的畫家,而他的藝術生涯也由此和農民拴在了一起,他和大巴山的農民結下了不解之緣,《西部情懷》傾聽羅中立在大巴山的日子。
記者:我記得好象是在80年代初的時候,看到《父親》的作品,我現在印象非常深,因為我看到那幅畫的時候,心裏被振住了。
羅中立:回過頭來看,實際上當時能夠引起這樣大的反響,主要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一個臨時的社會背景在裏面,文革剛剛結束,然後經歷了這樣一場浩劫之後,當文革結束以後父親出來它是很真實的很逼真的,我們身邊很熟悉的這樣一個形象,這時候跟文革形成非常強烈的反差,這種我們再重新反省這段歷史的時候,這個形象使我們發出很多反省的。
記者:這個畫之所以震撼人,就是説它好象喚起你內心的某種東西,給人一種情感上的對應?
羅中立:所以我認為當時只能是畫我們領袖這樣正正方方,大的尺寸的肖像,來畫我們最普通農民的形象,一方面體現一個人的時代的一個開始,一個就是顛倒的歷史一個本來面貌的真實還原,真正的呈現在我們的人民面前,就是他們,忍辱負重就是這樣一個民族的這樣一個形象。
記者:我想其實畫的名字可以有很多,可以叫《勞動者》,可以展開很多想像,為什麼取個名字叫《父親》?
羅中立:是這樣這個畫《父親》是最後點題出來的,那這個畫的構思跟題目跟父親這個名字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因為我前面談到由於文革的非常特殊的歷史,在父親這樣一幅畫,我構思最中心的構思過程當中,我就是希望通過人民這樣一個具體的形象,就是把我們神話的這樣一個時代,我們編導的歷史還原它最真實的歷史,從一個神的時代回到一個人的時代。
記者:你當時是一個大學生我們想像你和農民的生活還是有距離的,你怎麼了解農民?
羅中立:這個就要談到我跟大巴山這段關係,這也是緣分,這張畫能夠出來也是因為有這樣緣分的,
在中學的時候那個時候
也是因為一次教學的安排,我第一次離開重慶離開城市的生活,去了大巴山。
記者:是哪一年?
羅中立:64年的年底。就是文革開始的那一年,到65年。
記者:那時候你十幾歲?
羅中立:那時候17歲。
去到山裏面的時候,也確實我記得大概將近三天,那時候公路非常崎嶇,一路到了我們從來沒有去過的山區,三天的車程,到那天到達山區的時候叫平昌縣駟馬公社雙城生産隊,我現在都非常清楚。所有能站人的地方有很多農民。
記者:村民全在那裏?
羅中立:村民全部在那裏迎接我們。而且他們已經安排好了,哪一家哪一家,這次有學生到他家,凡是有的人都來的,沒有安排的人也來了,
然後我們這一班30個同學,完了之後我就跟新鄧的那家鄧凱旋,我《父親》創作的原形之一。就是通過他作為一個原形,
記者:你記得,當你第一次看到鄧凱旋他是什麼樣子?
羅中立:第一次看見,抽著旱煙。哪些小孩淘氣就用旱煙敲一下,後來我才知道是山溝裏年齡最長的人。
記者:而且是最有威望的人?
羅中立:最有威望的長者。
記者:第一印象?
羅中立:第一印象。
記者:聽説你在後來也陸陸續續也出來過,你在大巴山這段對你非常重要,後來你在大巴山生活了十年,從1968年到78年。
羅中立:文革以後就分配工作,在自願選擇上面,剛好那一年的分配包括那段時間的分配都是有幾個面向,過來的畢業生都會記得那幾年的口號是面向基層,面向邊遠,面向山區,面向邊疆,面向基層就是大學生就業,包括中專生就業分配的口號,所以我自願選擇去大巴山。
沒想到這幾個月下來,我每天早晨起來掃地擔水什麼活都幹,農活也幹,而且非常能吃苦,我們真表現了努力改造自己,跟他們感情上打成一片,跟老頭睡一張床。
記者:睡一張床上?
羅中立:然後他睡那頭我睡這頭,那時候煙桿也很長,那時候還很冷,山裏面一二月份很冷,煙桿到這邊,我在這邊可以給他點火。
記者:你跟他是不是像父子一樣像父親了?
羅中立:沒有距離了,
記者:這次更深層的接觸以後,你覺得你發現以前你沒有注意到的,他們身上的什麼事情?
羅中立:有一次我去了之後,他為了招待我,就是把他們剛收的麥子,就要把麥子要做成面招待我,因為我剛去。
記者:新鮮的麥子。
羅中立:新鮮的麥子,先在牛房把牛趕出來,把牛從牛圈裏帶出來,然後從後坡裏面到有磨的地方把牛拴上,用麥子先用鍋炒,麥子沒有曬太幹,用鍋炒,要草,這一鍋的燃料,我前面談了,每一把草放進去的時候,這是他們夏天就開始準備的草,這把草放到火裏面就只是一瞬間,所以那種他們那種情感的真摯,所以你處處都可以稍微用心都可以體會到,完了把麥子放到磨裏推,
就這樣。要吃這一碗麵,他們就要付出多很大的代價,完了之後要把它篩出來,很多道程式。從下午開始吃到這碗麵的時候,山裏面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記者:幾個小時?
羅中立:幾個小時,端著那碗麵看著山上一片一片的梯田,一片蛙聲,遠處的山黑洼洼的,山裏面的月亮看起來特別明亮,亮得你看得見很遠很遠的梯田,一彎一彎下去,在山最遠你仔細就能聽見水的聲音,非常寧靜山區裏面的環境,端著這一碗新麵條。
記者:沉甸甸的在手上?
羅中立:那種感覺,那天印象你是一生很難忘記的,
記者:現在看起來前面生活是在累積什麼東西,心裏一直在醞釀什麼東西,當你後來要創作這幅畫的時候,它突然就出來了?
羅中立:關於這幅畫具體創作過程,這個過程是這樣的,當我決定畫一張農民的時候,畫一張關於創作的時候,怎麼畫的問題就提出來,怎麼畫這樣時候實際上你有很多關於農民的一些回憶都有,畫了很多,都沒有剛才我談的把整個民族這個國家我前面談到那代人他們有一種沉重的使命感一樣,
就在這個過程當中,
我遇到一種事情,已是春節了也過年了,在我們家,那時候中國的百姓城裏的百姓使用的是公共廁所,不像現在家庭有衛生間這個概念沒有的。
那個年代農民進城就是淘糞,把糞作肥料。為了這個肥料他生産隊,公社之間經常發生爭鬥,就是為了這個肥料,我們家附近的廁所裏都有農民住在裏面,那時候城裏面每一個廁所都有農民住在裏面。
記者:守著?
羅中立:守著。他這個廁所是畫片屬於哪個生産隊,農民過年的時候也守在那個地方,平時我也注意到那個農民在那裏守糞,但是平時不太注意,我想畫一幅關於農民的狀態,而且是高度集中的這個狀態當中的時候,過年年三十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團圓,那個農民立刻引起我平時沒有注意到的注意,
記者:他當時什麼狀態?
羅中立:他的家就住在那個地方,一年四季都住在那個地方,吃飯燒火都在那個地方。所以那個神態和他的姿勢引起我很大的震動,我在想人們都在團員了,這個農民一年四季都沒有回家,還守在這裡角落裏面,當時我為什麼激動,我立刻想到這樣一個農民,他是肥料帶會生産隊種地,糧食又養活我們城裏面人,養活這個國家,文革説實在如果是當時農民也亂套的話,中國真的是那個時候是個什麼局面可想而知了,城市裏面是工廠學校機關公檢法都砸掉,完全無政府主義,軍隊、地方部隊實際上或多或少也都介入了,就農民這個最基本的這樣大那個時候多少億,我不起初,八億還是九億這樣一個大國,國際上那個時候孤立我們封鎖我們,如果農民那個時候不種糧,不在這裡看糞了,不在這個地方守糞,可想而知了。
記者:在八十年代的時候,你畫勞動者的形像是《父親》現在這麼多年過去,還讓你畫大巴山,還讓你畫鄧家人的畫,你什麼樣做法?
羅中立:當年我畫畫的這些小孩,畫的他們小孩現在已經當家了,所以這種關係就非常有利於我以後在這個方面創作,有時候我在工作室畫,畫到一定時候需要一些題材,去就去了,實際上大巴山已經成為我創作的一個比較常去的一個基地,一個體驗生活體驗農民需要創作上的需要素材常去的地方。
記者:或者從某種程度上你見證了大巴山農民的變化,或者鄧家人生活變化,現在如果我想問你的話,現在新一代的鄧家人,鄧凱旋他們的生活觀念發生了變化是什麼?
羅中立:這個變化我覺得跟中國整個農村的變化是同步的,只是每一個地區的快慢不一樣而已,比如説他們從物質生活一直到他們現在精神上包括文化生活,都是以前不可想像的。
記者:不像以前請你吃麵?
羅中立:吃那碗麵的過程,現在要吃這碗麵太容易,對他們來看都是現成的,都是買的類似我們城裏小超市的東西,我剛才講他們墻上挂跟城裏面人一樣的,同一個明星,聽的是同一首歌曲,看的是同一部電影,吃的是同一個産品,去喝同一樣的罐裝可樂給你喝,招待貴客可能是這樣,這種變化就是説在以前那麼落後那麼偏僻這樣的山區裏面,這種物質生活可以體現出來,中國的發展和變化,
記者:在觀念上呢?
羅中立:他們還是希望走出去,年輕人他們一門心思要走出去,要離開那個貧困的地方,
羅中立:受城裏面影響多一點,所以他們年輕人目標就是要進城,一門心思進城去,城裏面對他們看來就是一切的希望未來,他們通過各種渠道各種關係,哪怕我前面講的上當受騙,剋扣公司又落空又很辛苦,這樣他們還是要去,因為他們還是覺得那裏有他們未來,有他們的希望,
記者:《父親》作品誕生是幾十年人生的累積,是你的一種釋放,可以算是你創作的高峰期也是人生的一個頂端,現在有人説這麼多年了,當我們再提起羅中立更多還是想到他的《父親》你自己有沒有怎麼想要超越《父親》這個作品?
羅中立:《父親》成功跟那個時代是聯繫在一起的分不開的,
在今天我個人覺得不會再有,一張畫全國人民為一張畫激動,我覺得從這個角度説明中國幾十年的發展,它的變化,它便的更加多元,更加開放,但是由於這張畫,他有這樣一個特殊的背景,所以認識羅中立的人都定格在這張畫上,當一個畫家他已經不滿足這張畫的時候,他已經不斷把自己的目標和在他藝術的推進當中,可能會帶來大家不接受的,本身不同的東西,因為他們認定了,已經把它定格在那個樣式裏,我覺得這個應該説作為畫家個人來説,不應該關心太多。
記者:你為此會不會有苦惱有困惑?
羅中立:這個倒沒有。我覺得這個就像水到渠成,畫家到一定程度會躍過一個階段,它總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在走,他的目標不會復興完了重復復興這樣一個模式,或者這樣類型的畫,還是在畫農民,農民的題材已經是很多元化了,關注到他們方方面面。
記者:只要你拿起畫筆,只要你還能畫畫,你可能還是畫農民?
羅中立:這是毫無疑問的。
羅中立:我的一生跟農民肯定分不開的。《父親》這幅畫創作出來的時候,我沒有想到它會引起社會上這樣大的反響,《父親》這幅畫實際上是宣告一個神的時代結束,一個人的時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