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非文 書非書 畫非畫
——觀韓美林的《天書》
陳履生
韓美林的《天書》出現在21世紀初的當代文化語境中,給我們提出了一個認識當今藝術的新問題,這就是在新世紀的藝術發展中出現了一些新的品種、新的形式、新的風格,它們與傳統的藝術表現之間顯現出一種新的關係,無疑,也會由此産生新的文化問題。
在中國藝術的歷史上,尤其是到了元明文人畫濫觴的時期,書和畫的不可分離性,通過畫面中詩書畫合於一體的方式,表現出了中國繪畫在審美方面的獨特性。20世紀中後期之後,在當代文化的影響下,尤其是專業化、學科化的發展,使書和畫開始分家。這樣一個現實的狀況使人們很難想像如何在當代文化的語境中讓書和畫重新合於一體,而這種合於一體的方式,既不同於傳統的方式,又能夠煥發出新時代的神采。《天書》在當代文化上的貢獻,首先在於它從柳暗花明處將書和畫重新合於一體,表現出了一種不同於以往的新的視覺感受,給人以一種新的視覺體驗。
就中國書法而言,幾千年的歷史發展自成脈絡,正草隸篆各具神采。書法作為一種書寫的藝術,它所傳達出的文字內容是書法的意義所在,而一旦剝離了內容,或者説所書不能為人所識別,那就成了“天書”。在古代書法的品評中,“天書”是含有貶義的一種指稱。而在書法學科化之後,特別是在書寫功用降低的當下,人們在欣賞書法的時候已經淡忘了內容,因為,內容在許多時候不過是書家抄寫的一段文字而已,其中唐詩宋詞之類,許多已經是耳熟能詳。所書非所文,而作為書法作品的文的具體的意義和藝術形式之間的關係,只是因為這一傳統的藝術形式需要文字而已,從這一點上看,韓美林的《天書》好像是對當今書法的一種嘲弄。
雖然,韓美林《天書》中的文字沒有能夠為常人所解讀的具體的內容和意義,可是,某些內容和意義卻潛藏在韓美林的心中和思想之中。它能夠為人們解讀的不是那些看來好像是文字的符號,也不是這些符號如象形文字那樣表達出來的具體的字的意義,而是藝術的形式,所以,這種解讀是超于文本的藝術的賞讀。
《天書》以書畫合一的方式,讓人感受到一種全新的視覺圖像符號。韓美林用他的方式,解構了傳統的書法體系,他在“永字八法”所規定的一些基本的間架結構中,保留了中國文字的結構方式,卻消解了文人書寫的樂趣和文人書寫的表達。書寫的感覺、書寫的狀態、書寫的享受……在韓美林那裏變成了另外一種表達自我的藝術方式,而這樣一種方式又可以從韓美林的繪畫中,從韓美林的筆法中,從他的藝術語境中看到歷史性的淵源。
在當下看韓美林的《天書》,不同於書法的是,它沒有人們常規所認識的書法必須遵循的法則和要素,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可是,它仍然從中國文字的結構美之中,創造了一種新的美的方式。韓美林更多的是利用書法與繪畫之間的一種結合,如同中國古代文人利用書和畫的結合那樣,通過相得益彰的表現,使書法和繪畫合於一體呈現出可以品嘗、把玩的趣味,他的這種結合在許多方面都表現出了與傳統方式的不同。韓美林的《天書》所表達出來的當代性,正是反叛了傳統的書法,但是,又緊密的聯繫了書法的傳統。他利用了傳統又疏離了傳統,發展了傳統又創造了新的藝術。因此,這裡所説的“反叛”和“疏離”,只是説與許多自認為傳統而食古不化的、或者是堅守某一個傳統符號的那種藝術相比。韓美林的《天書》作為一種當代的文化創造,他並沒有拘泥于藝術的品類、藝術的方式,也沒有沉陷於藝術的解讀,他是一種完全個性化的,自我的把玩。
如此來看,韓美林的《天書》應該是寫畫而不是書寫。因此,《天書》實際上又是“天畫”。作為“天畫”,雖然它所顯現出的是一種文字的形態,可是,這些文字形態的組合卻連接了韓美林的繪畫方式。從繪畫的角度來看,這些視覺的符號儘管沒有具體的現實形象的依據,卻可以從歷史上的具有中國文化符號的一些視覺圖像中看到其影響。韓美林借鑒了原始岩畫、青銅器等古代的一些圖形、圖案,並把這些圖形、圖案用類似于文字的方式表達出來。這些與繪畫相關的圖形,既不是文字,也不是圖案;但又是圖案;又是文字。
韓美林的創造性在於,他不厭其煩的運用各種筆劃的組合來尋求其中的變化,發現其中差異性的樂趣,當然,他的這種可以被稱為“工作”的藝術方式,像韓美林的富有才情、刻苦耐勞等優秀品質一樣,既有如火山爆發一樣的才思,又有時間所銘記的辛勞。在當今中國藝術界,這種有著明顯的韓美林標識的藝術方式,凝聚了韓美林幾十年來在他所耕耘的藝術領域內的積累。無疑,他如果沒有在圖案、在造型、在藝術表現方面的綜合實力,是很難完成這一部工程浩大的《天書》。
他日復一日的持續在一種工作狀態之中,在筆畫、間架、結構、表現等相互的關係中,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單體的(圖案)圖形,或者説是一種不能識別的符號,又使這些單體的圖案連續起來,形成了一個一個的連續性的圖案,構成了一個沉甸甸的宏偉的《天書》。相信,人們不會在意它的具體內容,卻會在美的結構、美的方式、美的趣味中與韓美林共用他的美的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