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毫無疑問是2005年上半年文化界的關鍵詞。繼2004~2005年間中國油畫成為新收藏熱點之後,陳丹青的辭職風波引發公眾對集中在油畫領域的院校內創作環境的關注,而陳逸飛的突然去世則使人們的焦點再次集中到了油畫上。
靳尚誼個人畫展也在這個時候悄然開幕
幾乎在陳丹青辭職風波和陳逸飛去世的同時,中國美協主席、前任中央美院院長,一貫低調的油畫家靳尚誼,于4月上旬于在北京舉辦了《靳尚誼藝術回顧展》,這是他從藝五十餘年來舉辦的第一次大型個人畫展。
這個畫展由文化部、教育部、中國文聯等單位共同舉辦,剪綵人包括國務委員陳至立、文化部部長孫家正、中央美院院長潘公凱……這樣的陣勢使畫展本身散發著一种經典般的凝重色調。而相較于媒體大篇幅的關於陳丹青、陳逸飛的報道,身為陳丹青的老師、中國第三代油畫家代表之一的靳尚誼的畫展在公眾中顯得寂靜許多。
他從“紅色”畫中走來
早在解放後到文革期間,靳尚誼作為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油畫家,接受的是完全蘇聯化的油畫教育。從1959年接受中國博物館歷史畫作任務《送別》開始,靳尚誼參與大量“紅色”油畫的創作,這包括臨摹修改老師董希文的《開國大典》和擔任“改畫組”組長。他也由此獲得旁人少有的實踐機會。
因為文革期間畫了大量的毛主席像,而當時要求:毛主席臉上不能有冷色,所有的主席像都畫得紅彤彤的,這使得在1974年前後,靳尚誼的眼睛逐漸對紅色失去了辨別能力,直到1979年,才完全恢復。
文革後,中國油畫開始復蘇。以靳尚誼、詹建俊、侯一名、全山石、朱乃正為代表的第三代油畫家重新覺醒,新生代畫家開始依次登上前臺。甚至如林風眠、劉海粟、吳大羽、衛天霖、吳冠中這些老畫家也在此時期創作出一批很極具藝術特色的作品。中國油畫在這個階段裏最終實現了從古典形態向現代形態轉化。
而靳尚誼這時把主要創作方向轉向了肖像畫領域,尤其從1979年前往前聯邦德國考察後,畫風發生了改變。1983年創作完成的《塔吉克新娘》,尤為其“新古典主義”畫風的代表之作。
而與此同時,國內各種形式的畫風相繼涌現,不同思想觀念引發了藝術題材的多樣,形式日益豐富;而同樣成長于文革期間的陳逸飛、陳丹青等畫家開始在世界油畫市場嶄露頭角,為迎合油畫市場而投身於油畫創作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多。中國的油畫此時已進入一個熱鬧的新時代。
作為中國油畫發展歷程中不可忽略的親歷者和旁觀者,靳尚誼對中國油畫發展過程的觀察與感受,在如今日漸喧鬧的中國油畫市場顯得有些寥落卻意味深長。“中國畫現在極其重要,以後會越來越重要”
4月17日,本刊記者專訪了年逾七旬、在中國油畫界有很高聲譽的靳尚誼。如果用文字給他畫像的話,線條會很簡潔:個子不高,頭髮清潔整齊,瘦削、溫和的臉上架副眼鏡,顯得內向而低調。
採訪在是他家中的書房進行。當時正有一男一女兩個青年捧來一大疊油畫向他請教。靳尚誼看得很細,説得很細。
中國新聞週刊:在解放後到文革前,您畫的大多是革命歷史題材,那個時候您覺得自己在創作上受限制嗎?
靳尚誼:沒有,不是像現代人所説的受限制。第一,我畫畫有地方用,這很重要,有博物館收藏這是好事,而且畫畫又有收益。所以這個任務是愉快的。當時也沒有限制你畫什麼,因為當時的思想和心情和國家的發展和要求完全一致,所以會非常熱情地來畫。包括董希文、羅工柳等老畫家,當時所有畫家都是非常熱情地去畫。那時人的思想就是這樣。當然也有少數人因為畫畫被打成右派,但那只是一部分人。另一方面,當時想畫的與主流是一致的,那是一個非常好的時代,所以我們基礎才打得好。那個時代特別安靜,很單純,大家學得安靜、踏實。
現在自由是很自由,但反而不容易學好了。我是現在很少能按自己意志辦事,當初是可以按自己意志做的,現在(反而)很難,不是説誰限制你,而是現在的人矛盾重重,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中國新聞週刊:聽説您的作品在香港展出時,被人以高價買走,但因為未經您同意,您非常生氣?
靳尚誼:我不喜歡賣(畫)。靠畫畫維生的畫家,希望自己的畫賣出去,價錢再低也要賣。但在中國很長時間以來,畫畫的都是有工作的,賣不賣畫無所謂,對我生活影響不大。而且所有的畫家都有一個習慣就是想把自己的好畫留下來。就是那些靠賣畫維生的畫家,好的畫他也是留下來,不賣。
中國新聞週刊:但現在畫畫的年輕人比你們當年更要直接面對生存危機。
靳尚誼:對,現在(的畫者)要面對這個問題。我們那時候沒有藝術市場,因此國家要你的畫你就非常高興,覺得很重要了。有工作,又有稿費收入,人做得很踏實、很實在。現在大家都追求利益,很浮躁,學術不紮實,超越實際。而現在中國的藝術市場並不發達。所以現在靠賣畫為生是很困難的。
中國新聞週刊:現在中國油畫的水準發展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
靳尚誼:現在的油畫作為一個畫種來説(在國際上)已經不是很重要了。因為照相、電腦設計很發達。西方的油畫發展已經到了極至,很難往前走了。所以他們現在前沿的藝術不再是畫,而是搞裝置和觀念藝術,成了(搞)活動。
中國的油畫現在還是上升的狀態。但中國的發展太快,油畫進入中國也就100年的時間。西方這個畫種從出現到成熟用了500年時間。因此它是夾生飯,距離成熟還有相當的距離。
中國新聞週刊:學油畫一定要在學校裏才能學成嗎?
靳尚誼:對啊,學油畫不搞學院是畫不好的,只有學校有這樣的條件。老師對油畫有研究,各種條件都具備,在這裡可以知道怎麼學。
中國新聞週刊:現在學畫油畫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但您卻建議他們去學國畫?
靳尚誼:我常跟學生説,我畫油畫,越畫越覺得油畫囉嗦,沒意思。中國畫太棒了,很簡潔,表現力強,看起來心情舒服、清新。中國畫現在極其重要,以後會越來越重要,但現在年輕人不喜歡,認識不到中國畫的重要性。油畫的工具有很多局限性,這是畫種的問題。油畫追求的是真實,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被照相代替的一個畫種,而中國畫是代替不了的。現在年輕人不懂,認為西方畫好,這不是好現象,説明人的文化素質在下降。
中國新聞週刊:為何説他們的素質在下降?
靳尚誼:現在的學生連提問題都提不好。比如專業的問題,提得非常幼稚。不了解情況,對道聽途説的東西不做任何的學習研究,然後把自己聽到的當作事實。
記者了解到,靳尚誼只把少量的畫放在市場銷售,大部分自己收藏,他打算以後捐給中央美院和中國美術館。在靳尚誼的書房中,一本打開的《江澤民傳》扣在案頭,厚厚的一本書只剩很薄的幾頁沒有讀完。他説喜歡讀大量的文學作品,甚至曾按西方文學史的時間順序讀了大量的西方文學著作。更令記者感到驚訝的是,他對現在的年輕人有更多的好奇和了解欲。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一個記者給他介紹一本衛慧的《上海寶貝》,“我一看這個,我發現,中國全變了,人全變了。所以由那開始到前一段,我看了一批這樣的書,包括70、80年代出生的人的小説。基本對當代的人了解了,清楚了。”
現在,看書和許多的社交和行政活動佔用了靳尚誼大量的時間,他發現了解生活和社會很重要的渠道就是文學作品,一個畫家、一個藝術家,必須了解社會的情緒和狀態,否則畫就沒有新鮮感,沒友新東西了。“藝術要不斷地變化的。不能總是老一套。”靳尚誼説。
(本刊記者/何曉鵬 丁塵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