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之子艾軒:走父親沒走通的路

時間:2009-03-09 09:42:09 | 來源:環球人物

艾青之子艾軒,童年時兩次被“遺棄”,青年時當過掏糞工,而最終他選擇——走父親沒走通的路 

艾軒,著名詩人艾青之子,在事業上他並沒有繼承父親的詩歌創作。相反,在艾青青年時代沒有走通的繪畫之路上,艾軒卻大放異彩——5月28日,香港嘉士德拍賣行,艾軒一幅名為《鴿子飛離分水嶺》的油畫,拍出了487萬人民幣的驚人高價。畫家艾軒,又一次點燃了藝術品這個“瘋了的市場”。

艾軒習畫多年,歷經時代的波折、命運的坎坷,畫風也有過天翻地覆的變化。今天,他的油畫以西藏這個永恒的主題,成為寫實流派的瑰寶。西藏的山水,西藏的人物,“點到為止”的含蓄手法

他的油畫借景抒情,把孤寂的抒情性與少許的神秘感,美妙地結合了起來。在鄉土寫實主義的畫家群中,艾軒走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藝術路線。曲高並非總是和寡,他的作品每一面世,都成為引領市場價格的“寵兒”。

有人説,當股市的泡沫已經破滅,當房地産的熱鬧已經被隔三差五的宏觀調控“修理”,藝術品市場成為了“第三塊蛋糕”。就是在這樣一片火熱中,記者見到了艾軒。

艾軒是從推不掉的朋友聚餐上“偷偷跑出來的”,趕到北京畫院時,比約定的專訪時間遲到了20分鐘。見到記者,他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記者不禁仔細打量這位身價不菲的藝術家:他年過半百,身穿黑色體恤、深色褲子,腳踏一雙布鞋,斜挎一個半舊的包。一身裝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聊起天來,樸實厚道,知無不言。正如他自己説的那樣,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很喜歡畫畫的普通人。

孤獨憂鬱的童年

艾軒是大詩人艾青的兒子,然而提起父親艾青,艾軒語氣淡淡的:“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但我很感謝他一不小心生下了我。”

1947年,艾軒在槍林彈雨中呱呱墮地。當時,解放軍在跟國民黨傅作義部作戰,炮聲正隆。不幸的是,他的出生不僅趕上亂世,還碰上家變:父母不和,孩子的出世成了一個“意外”。無論是父親艾青,還是母親,都並不想要這個孩子,於是把剛出世的他送去華北保育院撫養。後來,父母和好了,一度也把他找回來過。可惜艾軒回家沒多久,父母再次失和,小艾軒又被寄養到了幼兒園。那時他膽子極小,什麼都怕,又不喜歡跟幼兒園的小朋友玩,總是孤獨地蹲在墻角看螞蟻打仗。這個孤僻而憂鬱的孩子在家呆的時間很少,即使回到家,也不是父親艾青的寵兒。“他看我的眼神總是冷冷的,讓我感覺到自己是多餘的,所以我從小就很沒有安全感,很自卑。”

在這種環境下,三、四歲的艾軒開始畫畫時,完全是出於本能的愛好,也可能是父親的遺傳——艾青早年留學法國是學繪畫的,後來才轉而作詩。幼時的經歷無形中對他後來的畫風産生了一定影響,他的畫總是帶著強烈的感傷情懷,追求一種孤獨和空靈的情致。

父母之愛的缺失只是艾軒童年傷痕的開始。他稍大一點時,父親被劃為右派,從革命詩人變成人人喊打的對象,他的生活頓時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孩子,竟然有了檔案,無論走到那裏,周圍的人都會馬上知道他是大右派的兒子。每次開會,只要説到文藝界、説到1957年,艾軒就戰戰兢兢地去找會場外哪兒有廁所,因為他知道要説到父親那兒了。估計説過去了他再回來。整個社會的寒流使他年方幼時已生活得小心翼翼。

但艾軒對畫畫的喜好很頑強。沒有人教,就自己摸索。1962年,艾軒聽説北京有個“少年之家”,要能進去,就能上美院附中。他拿著畫找到府,老師説學生招滿了。艾軒很執著:那你看看我的畫。老師不看,他就站在門口等著。北京的冬天很冷,艾軒一站就是幾個小時,老師終於被這個孩子的堅持感動,隨手一翻:哎呀!這都是你畫的?又往後翻:都是你畫的?!下禮拜來吧!艾軒就這樣進了“少年之家”,在那裏學了一年,如願以償地考上美院附中。

在歷史的驚濤中成長

艾軒的人生經歷仿佛是新中國歷史的剪影:抗美援朝、反“右”、大躍進、人民公社、三年自然災害

然後,就是“四清運動”。當時艾軒在美院附中上一年級,每天和同學們參加各種各樣的勞動,到一個一個工廠去幹活。記憶猶新的是掏大糞。他定期背著糞鬥,到四合院裏喊著“掏大糞的來了”。只要他一齣現,四合院的大人小孩就遠遠躲開。那鄙視和不屑的眼光刺痛了他,讓他深深體驗了做人的卑賤感。從那以後,再低的社會角色他都能承受了。

儘管如此,在美院附中這幾年,還是學會了一些基本的東西。對於艾軒來説,這畢竟是個至關重要的階段。

1969年附中畢業後艾軒就下鄉了,在張家口農村一呆4年。鹽鹼地裏插秧是農民都不願幹的活,他去!雙腿都浸出血口子,風一吹,生疼生疼的,一走路,就流血。艾軒拿機油隨便一抹,綁上破布條,又下鹽鹼地直到暈倒在地裏。

可在艾軒看來,最大的痛苦,是不準他畫畫,因為那是“資産階級業務風”。和艾軒一起下鄉的同學,有的迫於環境,已經放棄了。但艾軒不,畫畫是他的魂。那會兒艾軒和張紅年、白敬州三人瞞著連長,在房裏點著陰暗的小燈,偷偷地畫。碰上連長查房,迅速把畫藏到被子下,“感覺跟做賊似的,很刺激”。艾軒提到這段往事時哈哈大笑。

艾軒畫畫一直很頑強,不管什麼情況總是拿起畫筆就畫,只有1小時的午間休息,他在畫 ;開會的時間,偷偷畫;集體學毛選時,還是在下面畫。4年的艱苦勞動,艾軒把很多在美院附中沒有解決的問題,都一一解決了,畫畫的技法也提升了很多。

下鄉生活猶如大浪淘沙,留下的是真正發自內心對畫畫癡迷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講,那是對藝術信仰的最大考驗。艾軒真正成熟和堅強起來,“經過這4年,世上沒什麼苦我吃不了”。


畫風的轉變

1973年艾軒回城參軍,到了成都軍區創作組,軍裝一穿就是11年。1981年,艾軒一張名叫《有志者》的油畫得了全國美展二等獎,領導和戰友都覺得他是軍區的一個“寶貝”,對他特別好,希望他能創作更多好作品。30多歲的艾軒在當時畫壇已經聲名鵲起了,那時的他習慣於尋找健康的、響亮的、向上的形象和素材來作畫。

直到有一天,一位朋友讓艾軒去四川美院看看。艾軒沒有想到,這趟美院之行,會成為他一生藝術成就的轉捩點。

在那裏,艾軒破天荒地整整1個月沒碰畫筆,只是和美院的朋友們喝酒、聊天、看別人畫畫。大半夜喝醉了,便和何多苓躺在馬路中間看月亮,講笑話。日子過得散漫隨意,艾軒感到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好像身體裏藏著的“真我”完全釋放了出來。回到軍區,再拿起畫筆時,艾軒的畫不一樣了,他徹底地和“積極”的畫風“分手”了。“人的一生中很多時候,轉捩點不是由一件特別的事情來決定,它要經過一段時間,忽然間就頓悟了,衝破了局限。”

艾軒的目光從此轉向了藏北地區。他一趟又一趟地去西藏寫生,對那裏充滿神秘的土地和人民産生了深厚的感情。他用高超的技法,用超越語言的形象,把他心目中的西藏高原和藏族人民留在畫布上,創作了大量震撼人心的作品:《若爾蓋的季候風》、《沒有風的下午》、《冷雨》、《也許天還那麼藍》、《暴風雪掃過凍原》

至今,艾軒提及油畫《微風撥動發梢》時,仍然激動得熱淚盈眶。那天他為一個藏族小姑娘畫完最後一筆時,一頭怒吼的藏獒從土丘上衝下,朝他猛撲過來。危急時刻,那個小姑娘一把揪住了藏獒。這狂野震撼的一幕在艾軒的視野裏永遠定格了:一頭兇猛如雄獅般的藏獒,和一個柔弱幼小的藏族小姑娘,構成了一幅終生難忘的剪影。

驚人的市場成功

艾軒有一段鮮為人知的出國經歷。上個世紀80年代“出國潮”時,他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到了美國,希望在海外長期發展。但一切都跟想像中的不一樣:完全陌生的環境,沒有朋友,語言不通,做什麼都不方便。最可怕的是,艾軒發現到了美國後,自己不會畫畫了,這無疑是對一個畫家致命的打擊。創作的失意使艾軒在黑暗中掙扎,窒息的感覺使他在美國的日子備受煎熬。艾軒終於明白,如果自己是魚,祖國的文化就是水,他不能在美國長期呆下去,“不然我就廢了”!

好在艾軒回國後再次找到了自己創作的母體,同時也贏得了市場。近幾年來,寫實油畫一亮相拍賣市場,頓時成為“新寵”,大量資本投擲到了油畫市場,甚至一些原本不出名的畫家,作品價格都開始猛漲。艾軒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的畫可以值那麼多錢。大半生以來,他對於畫畫的堅持,完全都是一種信仰的堅持,像梅花迎著寒風一樣,執著熱烈但又孤獨,所有的磨煉和苦難都不能讓他軟弱退縮。但是,他卻從沒想過這樣的前途。面對一擲萬金的買家,艾軒只覺得“這個市場瘋掉了”。

現在的艾軒無需為經濟擔憂,他是圈裏出了名的懂得生活的人,隨性灑脫的生活態度曾讓陳逸飛羨慕不已。艾軒喜歡釣魚,不想畫的時候就背著魚竿去垂釣,“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平常,他住在北京郊外一處安靜的別墅裏,畫室就在離家不遠處。太太也是搞藝術的,兩個人志趣相投,膝下有一個3歲的小女兒。老年得女的艾軒非常疼愛她,對女兒的未來,只有一個希望,那就是“無為”。他自己深知半生“精彩”的代價:孤獨苦難的童年,無窮無盡的政治運動,大起大落的人生,頑強堅持的信念。他再也不想孩子女承父業,成為畫家,只要無所作為,過著平凡簡單的生活,便是她的幸福。也許,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正是一位父親對女兒最深沉的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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