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您是不是要接著講中國詩的詬病,我已經看到了。
范曾:詬病其實很簡單,就是我剛才講的好的反面就是詬病。具體而言:第一,老是想怎麼樣能畫好,你筆底下不動它好來不了的,你積以年月,一年、兩年、十年,它必然就完全不一樣了。如果不信的話 你就這樣試,它無法限定時間,也不要空生煩惱。煩惱障是經常使我們個人坐那兒就陷入困境的那個東西,如果講你什麼東西都不能放下,你老是想到畫外的事情太多,想到詩外的事情太多,畫和詩本身給你的就會很少。另外不要死於章句,不要死於格律,其實我對格律是非常重視的。我有個學生博士生跟我學詩,十年了,現在他的格律沒問題了,在格律完全沒有問題的時候,在意義上面我就進一步要求。經常他們寫的詩和對聯等等,他們都叫我用紅鋼筆給它改,有的寫“隔”,這個詩説的不是那回事“隔” ;“此句過酸” ,什麼叫酸啊?諸位哪個談談什麼叫酸,這個酸。對,這個酸就是嗲,這個酸就是無文而拽,是為酸;多文而拽,是為腐。因為它有個動作加進去是個拽,它不是發出來的,一拽文這個酸秀才氣味出來了,死於章句。古人有這個句子,一個小儒他會死於章句。可是這是人家的東西,這已言古人口了,你要點化他才行,你不點化他那就是一個套襲別人的成語。所以韓愈講過:惟陳言之務去,陳腐的語言要去掉。那麼格律重要不重要呢?你如果講要做個真正的中國詩人,它重要。那格律會不會束縛你的思想呢?當你才藻不多的時候,當你腹中的文章不多的時候,當你的詞彙很闕如的時候,你會感到選擇東西很有局限,這個問題就需要積以年月慢慢解決。有了豐富的才藻,你又能夠嚴格地遵守格律在嚴格的格律下而恢恢遊刃有餘,這是本領。你叫一個演《三岔口》 幾個武打的,在一個很廣闊的空間打,他不算本事;就在一張桌子上,這個本事大,是不是?恢恢乎其遊刃有餘地,這就是嚴格的格律家所能夠創造出來的一個藝術的極品。
鐘宛嫣(台北市立第一女子高級中學 學生):我們在試圖進行文學創作的時候也常常遇到不知道如何使用一些意象,如何使用一些古人曾經有過的意象,但是我們卻能夠轉換成自己的語言。
范曾:我舉一個例子,像毛主席《咏梅》,他這就是看到陸放翁的咏梅詞以後,他又有一個新的境界出來,兩首詞都是極好的詞。可是毛主席他就能夠點化,這樣的點化是允許的,不是詞面的抄襲,而是境界上的一個相通而提升。那麼這樣的對待古人的詩詞,融化自己的詩詞裏是非常好的。
鐘宛嫣:謝謝。
下期預告:
范曾:我給中國的詩詞下了個定義:摩 挲 音 韻 律 通 郵 人 鬼 神,這十個字是我對中國詩的一個簡略的概括。作中國詩你不懂聲音、 不懂格律、不懂詩詞的韻律,你談不上是中國的古典詩。中國文字的特性決定了中國詩歌的特性。一字一個音,或者多音,比如講看東西的看,你可以念成看,看是個仄聲字,看就是個平聲字。那麼一字多義,忍,也可以講是不忍,哪能忍,哪可忍。這一個字的多義性使我們在詞彙的運用上有了極大的方便。還有對偶,駢文面貌,符合宇宙的最根本的大規律。中國的格律詩,對聯就是對稱,對稱可是不是完全對稱,中國詩詞從聲音、格律、中國字的特性、宇宙對稱的根本規律,這些大體上都是天地大美對中國詩人的一種語言上的啟發。一個人如果講他的精神不能與天地精神相往還,他的整個情感約束在一間屋子裏,他不可能有天岸馬一般的詩思,他寫不出好的詩來。簾外雨潺潺 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裏不知身是客 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 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雲接地陰。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係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在我認為,律詩寫到杜甫的《秋興八首》,這是冠軍;詞寫到辛稼軒的《永遇樂》 ,這是冠軍;駢文寫到王勃的《滕王閣序》冠軍。
主持人:范先生能夠把屈原的《離騷》一字不差地能夠把它背誦出來,我們歡迎范曾先生。
好,他把這本書扔給我,意思是説,我看著他是不是有一字之差,是這個意思吧。
范曾:另外也是使人感到不要弄虛作假,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