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履生 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原副館長
轉眼間,《藝術市場》雜誌已經創刊15週年,15年來基於社會與時代的發展,雜誌幾經調整以適應市場變化的步伐。在數字化的時代,雜誌如何能夠在紙媒基礎上擴展多樣性的平臺,特別是利用數字平臺彌補紙媒的不足,完善雜誌的社會影響力。在數字媒體出現誠信以及其他問題的現實狀況下,公眾對於紙媒的信任是其能夠存在下去的社會基礎。現在紙媒遇到種種困境,《藝術市場》能夠生存下來,並得到很好的發展,這説明雜誌定位、編輯隊伍以及各方面工作能夠適應行業與社會的需求。
我自2010年以來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工作6年,正是國家博物館經過改擴建工程結束之後的前6年。這段時間,我見證了國家博物館各方面的發展,尤其是觀眾數量成倍地增長,其發展現狀反映了中國博物館事業的整體水準,以及觀眾對於博物館的訴求。
在中國經濟大好發展前景下,各地所關注的民生問題已不僅是吃飽穿暖,而是人們的文化訴求。省區市級博物館(包括美術館)的建設也正在逐漸完善過程當中。近期,我在國內外參觀了一些博物館,感觸頗深,特別是中國有很多博物館的建設發展處於人們的想像之外。比如今年9月1日開館的貴州美術館,它是在西南少數民族部分經濟不發達地區的省級美術館建設中一個特別案例,公眾文化訴求之下的公共文化設施建設反映了當代中國美術館建設的潮流。
各地興建博物館的強勁潮流推動了中國整體文化建設的高度提升。博物館不管是公立的還是私營的,它們都以同樣的方式來展現當代中國文化建設的成果,也展現當代中國博物館所存在的問題。當然這些問題是發展中的問題,需要時間去過濾和磨合。
西方發達國家的博物館已有300多年曆史,而中國的博物館起步較晚,從1912年中華民國政府教育部設立國立歷史博物館籌備處算起,中國國家博物館迄今才有105年的歷史。我們的博物館成立時間短,還沒有完善的公眾基礎,因此不能提出超越歷史時期的特別要求,但是我們必須有符合世界潮流的期待。
對於資源的利用是博物館業務最重要的一個方面,因為博物館不是文物的庫房,需要研究人員對藏品深入研究、充分利用,策劃不同主題、不同類別的展覽,讓觀眾了解館藏品現實的狀況以及它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中的地位和影響等。因此,對藏品資源的利用反映了博物館的學術水準和業務能力。
客觀來講,任何一家博物館的藏品都具有公眾的屬性,因為博物館的公共性質決定了它不是一種私屬的權利,其人文價值最核心的部分就是公共性。但也有很多博物館把藏品資源看做是私享的,可能是基於一個團體或某個集團等,而不能為公眾所享。中國的很多博物館不願開放自己的藏品資源,不願把藏品公之於眾或讓更多的專家去共同研究藏品,這是一個長期存在的問題。因為,國家沒有相應的政策和法律去指導藏品的公共開放,每個館都是基於自己的可能性在一定程度上開放一定的藏品資源,在這一點上,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等充分開放資源,值得國內博物館界學習。
在數字化時代,博物館利用網路平臺和自媒體平臺向公眾開放藏品的數字資源,可以讓更多的專家學者和社會人士了解這些藏品的文化屬性、歷史內涵以及藝術價值等。
博物館的公眾性在當代社會中有多樣的表現,這也反映了博物館整體價值觀的提升。比如,以往大眾認識的博物館是和教育、知識相關聯,休閒功能過去不被提及。但是,現在大眾到博物館可能並不是來受教育的,也不是來獲得知識的,而是來休閒娛樂的。因為,博物館的藝術作品、展示空間、文創産品乃至咖啡廳、餐廳等都有可能引起不同於其他公共空間的特別感受。觀眾所關注的興趣點並不是展品的歷史意義、藝術屬性,而是到這裡喝杯咖啡、約會,甚至到博物館來發呆。這種休閒功能在博物館發展潮流中有很多特別的案例。比如,荷蘭阿姆斯特丹的電影博物館,60%的觀眾來博物館只是為了休閒。所以,博物館應當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利用自身資源把休閒功能做得更好,贏得公眾的支援與厚愛。
博物館文化是一種歷史的積澱,是通過幾代人所累積起來的一種共同的認知。沒有公眾的參與,博物館不可能在城市中具有地標性以及城市和公眾依賴的公共文化的屬性。
與國外博物館相比,中國的博物館存在的問題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藏品類型單一且數量不足。很多省級博物館是基於所在地考古發掘的成果,藏品數量的來源和品類具有單一性。因此,中國的博物館很難形成像美國大都會、法國盧浮宮這種百科全書似的博物館。第二,博物館類型單一化、缺乏特色、同質化的傾向比較嚴重。每一家省級博物館從裝修、布展、陳列等都有著極高的相似度,所不同的只是展示的藏品。
無論一座城市還是一個國家應該具有一個多樣化和獨特性的博物館系統,使它們能夠在特色文化的基礎上展現城市文化的獨特魅力。比如,法國巴黎既有盧浮宮這種百科全書似的博物館,同時也有奧賽博物館這種展示從印象派到現代主義藝術的具有獨特內涵的博物館,展示現代藝術和當代藝術的蓬皮杜美術館,以及展示畫家個人藝術成就的畢加索博物館等。這座城市中的博物館集群能夠形成一種獨特的文化魅力。
中國博物館事業未來發展的方向,應該是建立更多有特色的博物館,展現中華五千年文明和當代文化創造的成果。
現在我們面臨的挑戰是,如何在更大範圍和更深層次上,提高全民對博物館的認知。只有正確的博物館認知,才能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強大的博物館文化。同時我們的挑戰還在於,在越來越多的私立博物館無序發展的狀況下,一定程度上消減了公立博物館的藏品來源。因此,國家應該加大對公立博物館的投入,享有更多財政支撐以獲得更多具有價值的藏品。
事實上,藝術市場的興起也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博物館和美術館。過去,收藏家的藏品以及藝術家家屬收藏品的去向,可能會捐贈給博物館和美術館;但是現今的藝術市場,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家屬和藏家對於藏品去向歸屬的價值判斷。所以,相當一部分原本可以為公眾共用、進入博物館的藏品流入市場,變成了私人收藏。
近30年來,中國藝術品市場的發展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在這個歷史發展過程中,藝術品市場帶動了全民的收藏熱,這對於整體提升中國文物和藝術品的價值有積極意義,對於提升中國文物和藝術在全民的認知度也具有積極意義。但是20多年曆史發展中的負面效應也是顯而易見的,不僅誤導了社會公眾的認知,同時也引導了公眾對於金錢的過度關注,而不是對於文物和藝術品自身的關注,對於整個人文價值觀的消減和顛覆是最嚴重的問題。
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像中國這樣對藝術市場的鼓噪、對於金錢的關注到如此狀況。所以,我們今天談藝術市場的問題,本來應該是在合乎市場規律狀態下的一種自然發生和發展,可是人為的干擾以及不正常的手段使得藝術市場呈現出一種病態,其發展離健康和規範有很大的距離。我們在未來發展過程當中需要基於法治、規章制度去規劃這個市場,而且這個規劃應該是大眾一種集體的共識。
藝術品收藏的私人獨享並不為過,但是我們希望有更多的文物藝術品能夠為公眾分享,體現文物藝術品的社會價值和自身的意義。藝術品市場的發展,如果能更多地服務於博物館、服務於公眾,而不僅是藝術品經營買賣,就會是健康的、具有積極社會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