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日深夜,藝術圈被黃賓虹刷了屏:他的絕筆巨制《黃山湯口》,在嘉德拍出了3.45億元的高價。
這個拍賣結果,標誌著黃賓虹首次躍入億元俱樂部藝術家的行列。
黃賓虹在世的時候,一直以賣不出畫聞名。因為他的畫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漂亮,甚至談不上優雅和工整。一個有名的段子是,黃賓虹曾將自己的畫拿出來送給來訪的人,卻被拒絕,因為嫌棄他的畫作黑乎乎,看不懂。但黃賓虹又曾對自己的學生説,五十年以後你把我的畫拿出來裱一下,那個時候,人們有可能看得懂我的畫了。
而今天拍賣場上的佳績,不知道是否已經超越了黃賓虹當年的想像。這番熱熱鬧鬧沸沸颺颺,和當年黃賓虹門可羅雀的蕭疏景象,其實正如一枚錢幣的兩個面,説明藝術“內美”之高深與難識。近日,在廣州的“崇正講堂”上,黃賓虹研究專家王中秀先生對黃賓虹的筆墨“內美”進行了深度解析,而在這些道理的背後,還隱藏了諸多辨識“真假黃賓虹”的要訣所在。
鑒畫如看美人不看外表看風骨
王中秀説,黃賓虹屬於學者型的畫家,以保存古代書畫、闡發傳統國畫理論為職志,他揮毫作畫,不過是作為人生寄託和畫學研究的補充和印證,並不以賣畫為糊口手段,再加上他對中國理論有獨到而不隨人俯仰的見解,始終堅持“粗服亂頭”的畫風,所以他的畫不易為世俗理解,很長時間內只在一個小圈子裏流傳。
即便是這次在拍賣市場上拍出了天價,但是在一片驚詫叫好聲中,依然有不少人説,真的欣賞不來黃賓虹的畫,黑乎乎一片,究竟好在哪?
黃賓虹的畫,應該如何欣賞?王中秀説,黃賓虹曾經引用過元人湯垕的一段話:看畫好像看美人,不能看外表的漂亮,要看它外表之外的風骨。而他的知音傅雷,也曾經引用這段話,認為這是理解黃賓虹藝術的關鍵所在。看畫和看美人一樣,一見即佳,漸看漸倦的,可稱之為能品;一見平平,漸看漸佳者,可以是妙品;初看艱澀,格格不入,久而漸領,愈久而愈愛的那是神品了。而黃賓虹的畫就是這最後者。
畫為內美者,外表不一定漂亮,甚至可能是“醜”的。黃賓虹在他的《寫作大綱》裏,就曾列了一條提綱“內美外美,美既不齊。醜中有美,尤當類別”。這期間,黃賓虹白內障惡化,眼睛幾近失明。他力克病魔,借助老天留下的一線幽冥之光,一鼓作氣創作了數百件作品。當這些作品集中問世時,引起驚詫一片。眼疾的無妄之災,與世隔離不受干擾,仿佛給了老人實驗“醜之極處即美之極處”的良機,應了“禍兮福所倚”那句老話。
美是多元的,也許只有當我們的審美不斷進階,終於可以體會那種“畫到無人愛處工”的至高境界時,才會赫然發現,黃賓虹早已在那“不勝寒”的審美最高處,等候良久。
氣韻看“點”黑中有白功力深厚
有人説黃賓虹的畫黑乎乎,但懂得黃賓虹的人如王中秀,卻能從這一團黑乎乎當中領略到氣韻之所在。
王中秀説了這樣一則逸聞:李可染一直把黃賓虹當自己的老師,有一次他向黃賓虹討教,怎麼才能解決積墨積多了畫面黏滯而起‘悶’的問題,老人指著眼睛説,你看我的眼睛!看著老人眼裏散發出的瞳光,李可染大徹大悟。
王中秀説,我們看李可染的畫,會發現無論畫面是什麼,都有光的存在;而在黃賓虹的畫裏,這個黑色瞳孔裏的“光”,是以“氣”的形式運作的。
而這股“氣”,又是以最簡單的“點”作為載體。黃賓虹的點,有鋒,有腰,有筆根。它實際上不是一點,放大點兒看,是一條小線。這個點中,有起筆,有收筆,有黑也有白。那白的部分,就是氣之所在。若沒有這個“氣”,就仿佛是沒有瞳光的眼睛,黃賓虹管那種點叫“瞎眼點”,了無生趣。
不只是點,黃賓虹畫的線,線和線之間也是脫離開的,它們互相分離,但又離得不太遠。所以黃賓虹的畫,你會覺得看不清楚,有抽象的意味,這對欣賞力較強的人就會産生一種魅力。是黃賓虹藝術的氣韻所在,也是他“內美”的載體所在。
王中秀表示,黃賓虹的這種“點”,其實從宋代就出現了,巨然、王蒙、沈周、漸江、文徵明,莫不如是。但是現在畫畫的人,可以説95%都不知道。
黃賓虹講過,中國文人畫興盛年代,看畫的好壞,甚至從“點苔”上就可以看出作者的功力和有無法度。過去的鑒定家鑒定古畫,首先要看的就是這個“點”,而不是題跋。鑒定黃賓虹的畫作真偽,也可以從這個“點”中看出大概。“如果不是這樣有黑有白的點,可以直接槍斃掉,是假畫,這個判斷基本不會出錯。”王中秀表示。“現在就算是專業的老師知道要在這個‘點’上下功夫的也不多,做假畫的更是遠遠理解不了這背後的門道。黃賓虹20世紀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的作品,都非常講究這個‘點’的形態。”用筆、轉筆、顏料
均藏辨偽秘訣
黃賓虹的獨特風格,和他的作畫方式有關係。
黃賓虹是如何畫畫的呢?王中秀説,現在留下來的黃賓虹作畫的照片有三張,照片上可以看到,黃賓虹作畫時筆桿和筆鋒的運動方向都是相反的。這是碑學用筆,是把筆當刀一樣在用,如同“逆水行舟”。所以黃賓虹的書畫當中逆鋒非常多,現在這樣畫畫的人幾乎沒有。因為現在作畫一般都是帖學用筆,主要是順鋒。帖學用筆宜於描繪,性“甜”;碑學用筆宜於書寫,性“辣”。前者傾向“外美”,後者側重“內美”,産生萬毫齊力、八面出鋒的逆筆生辣效果。
黃賓虹的這一運筆習慣,也是鑒別其畫作真偽的關鍵點所在。他的畫裏經常會出現一筆下去出現兩個線條,這是逆鋒運筆的結果,假畫裏則沒有這個特徵。
黃賓虹還有一個運筆習慣——轉筆。黃賓虹的弟子石谷風,有一次觀摩黃賓虹作畫。黃賓虹在筆桿上粘了個小紙條,石谷風看到這個紙條一直在轉動。黃賓虹告訴石谷風,繪畫要講究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而在這轉筆的過程中,就産生了所謂的虛實。
王中秀説,黃賓虹的轉筆習慣,深刻地影響到了他的線條,特別是在他寫篆書的時候這支筆在他手裏是活的,而不是死的。現在黃賓虹假的篆書對聯非常多,這些對聯都是用發抖的方式描出來的,破綻很大,因為造假者不知道這些字是黃賓虹用毛筆轉出來的。
説到作畫的顏料,黃賓虹的講究也頗多。他用的顏料多為自製。石綠用綠山石磨碎,石青刮自祖宗像,赭石用虞山産地石頭自磨,胭脂是明代宮內搽臉用的,花青用的是染坊用的花青碎子……他上色是用點的方法,産生自然的濃淡和厚薄。而贗品中有不少的顏色是平鋪上去的。
“花頭”多如黃賓虹
含金量高,最難被造假
黃賓虹還將焦墨法推進到了一個前人未曾涉足的高地。
王中秀介紹説,黃賓虹的方法是,先用濃墨、淡墨交替畫,再趁將幹未幹,用毛筆蘸焦墨掃。碰到淡墨,就産生潑墨效果,像沒幹透;碰到濃墨的地方就産生幹爆的效果。“乾裂秋風,潤含春雨”、“渾厚華滋”的氣韻,就是這麼來的。這個效果是一種天趣,不是黃賓虹有意做的,是這種畫法自然産生的效果。黃賓虹在20世紀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眼睛不好之前的作品,都有這個掃的痕跡。很多做假畫的人不知道個中門道,這為辨別真假留下了很大的空間。
王中秀説,他並不怕把這些辨偽的要訣説出來,因為這些道理説起來容易,但真正要做到,若無深厚的功力和基礎不可能完成。
“現在很多人都覺得好像很了解黃賓虹了,但大家都是憑耳朵聽來的,真正靠眼睛看進去的,從我的角度看是少之又少的,包括許多畫家和史論家。黃賓虹的畫,現在應該講是最容易吸引人的,但實際上黃賓虹的繪畫又是最不容易造假的,因為如果容易被造假,黃賓虹就不成為黃賓虹了。”王中秀説。
在王中秀看來,有一些畫家的作品很容易造假,比如齊白石,比如吳冠中。因為他們的作品裏,沒有那麼多像黃賓虹的花頭、訣竅,或者説是含金量。如果真的懂得了黃賓虹,從最簡單的點和線,就能很容易區分真品和贗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