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學習多少知識才敢走進博物館欣賞藝術?

時間:2017-06-05 14:15:10 | 來源:文匯報 何鑒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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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在一些大展策展初期,會通過專項市場調查,徵集公眾意見。圖為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夜景(本報資料圖片)

位於加拿大多倫多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館,除了永遠能令小朋友嗷嗷亂叫的恐龍展廳之外,長久以來最受所有年齡層喜愛的有兩個展廳,一是古埃及文明展廳,另一個是地質礦石展廳。籠罩古埃及文明的魅惑想像對觀眾磁石般的吸引力自不必説,而作為自然科學展廳的礦石廳裏充斥著礦石的拉丁學名及其各種衍生的專有名詞,沒有幾個人真的能夠念出來,可是這並不妨礙它成為人們最愛的展廳。原因無非是那些光怪陸離的岩石樣本具有超乎想像的色彩與形狀,觀眾首先受到的是感官上的刺激———在來到這個展廳之前,有多少人知道灰黑粗糙的地面之下藏匿著這樣一個流光溢彩的世界?而這些自然結晶又如何變成了人類文化中極富象徵意義的飾品?觀眾事先存在的經驗及想像力,令門檻不攻自破。

由此想到一個話題:走進博物館看藝術,需要多少知識才夠?欣賞藝術,門檻在哪?

所謂門檻,與展覽場所或博物館性質有關。20世紀中期以來,藝術創作與藝術欣賞的一定之規已開始被消解。博物館已經被認為不能僅僅自上而下地灌輸知識,而應該強調積極的互動、體驗與積極學習,這就暗示了,好的展覽可以是沒有門檻的。

就拿北美來説,由於其社會本身的文化多樣性,博物館除了建立身份認同、梳理地方歷史之外,另有一項重要功能就是展示非本土文化,使觀眾更容易學習和了解或他者的文化。北美不少博物館擁有重要的中國藝術收藏,其宗旨就是要讓當地人民能夠從藝術品中了解東方文明。許多博物館早期亞洲藝術收藏亦因此誕生。單單從這一點上看來,博物館的展覽就是應該沒有門檻的。

所謂門檻,還與觀眾的期待和心態有關。是不是每一個中國人都必然懂得欣賞中國山水畫的江山悠遠和林泉高致?觀眾有不同的文化立場、學科立場、教育背景與生活經驗,通常可分為三種:一是專業觀眾,會帶著批判的眼光逐一審視每一件展品;二是在赴展前做準備閱讀的,他們會找到展覽簡介、重點展品,到了展廳看精髓;三是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艾麗斯誤入兔子洞一般走進展廳的觀眾。博物館、藝術館的目標是説一個符合多重期待的好故事,從而滿足第一種,吸引第二種,征服第三種。

為此,博物館的展覽,要考慮到觀眾的感受,在“熟悉”與“陌生”之間搭建通道。以皇家安大略博物館為例,為了一個明清皇室生活與宮廷文物展,在策展初期成立專項市場調查,徵集多倫多地區各種人群對中國皇宮的興趣所在。考慮到帶著孩子來參觀的父母,策展人們選擇了溥儀小時候玩的積木、穿的虎皮衣、宮裏寵物的衣服;考慮到來參觀的平民百姓,策展創意團隊儘量尋找宮裏人自述的話語,從一個普通人的內心世界出發,例如溥儀的老師莊士敦對宮廷太監奉茶的敘述、德齡公主對慈禧生活的回憶等,試圖通過同理心來引起觀眾的共鳴;考慮到西方觀眾對故宮的了解可能僅僅停留于1987年獲得奧斯卡九項大獎的《末代皇帝》裏的紫禁城,展覽便以故宮的日升月落的紀錄片片段作為展覽開篇,並以清帝遜位後荒蕪的紫禁城影像作結。整個展廳的文字説明,有字數限制。而且,展覽説明文字使用的單詞儘量不出現三個音節及以上的單詞。雖然,明清皇室生活與宮廷文物展並不是一個老少咸宜的展覽,文物講述的是中國古代上層階級的權力和精英生活,但是博物館還是在方方面面考慮到了觀眾的感受。

總而言之,“盼來,盼留,盼再來”,這是博物館對觀眾的期許。然而,這一份深情,是一廂情願,還是兩情相悅,實在是取決於博物館上下各部門的通力合作,即策展團隊中的研究、設計、宣教、市場、媒體等專家之間的尊重、傾聽與對話。皇家安大略博物館的個案其實反映了當今世界藏品充足、觀眾層次多樣的大型博物館的普遍策展方式。從最早的“觀眾定位”和確定一個一以貫之的展覽主旨,到實施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考慮到觀眾的認知水準和理解能力,是一個博物館履行教育使命的基本要求。

在不同的博物館裏,面對不同背景的觀眾,策展團隊可以找到的同理心是不同的。例如同樣的一批皇家文物,離開多倫多的博物館,來到溫哥華藝術館,呈現的方式和講述的故事就大相徑庭。由於溫哥華藝術館的主流觀眾是已具備一定藝術欣賞水準的知識精英,因此,展覽的呈現方式更加偏向讓藝術品自言———盡可能地放大精細繁複的工藝細節,首先用人類五感中最直接的視覺衝擊,激發觀眾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讓與觀眾毫無瓜葛的器物變得好看且有趣,再輔以少量文字,對觀眾進行啟發。當然,這種精品展必然産生高昂的展覽設計費用。在一些傳統的博物館策展人看來,以大而不當的花銷一味取悅觀眾,毫無建設性,無限制地降低門檻,割捨學術研究所得,容易觸犯知識的嚴肅性和正確性。於是,門檻問題因此也成為了很多博物館必須面對的爭議。

門檻高低既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也是一個多重的概念。任何一個有靈魂的展覽都有一個因人而異的浮動的門檻。如何跨越門檻,是一種雙向的努力。但是,門檻顯隱,館方有責。作為展示藝術文化的場所,博物館或藝術館本身必鬚根據自身的定位,率先跨過一道門檻。一個有靈魂的展覽能講一個好故事,能從不同層次和角度被欣賞與閱讀,能給予不同背景的觀眾不同面向的刺激和感受,同時提供需要靠觀眾聯想和觀察力去連接的細節。博物館與社會大眾之間在知識層面的有效溝通,體現在能令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必然基於對藏品的深刻理解,以及策展團隊的學識、見解與表達能力。

策展本身就是一場解構。展覽則是觀眾想像的媒介。當藝術品需要被異文化中的人凝視時,展覽是一個深具包容力的空間,是文化差異的連結,是文化闡釋與協商的場所。語言的無法對譯,有如文化。文化差異就是那個無法對譯的空間,就是轉換了情境的藝術品所在的展覽空間裏所發生的一切。無論如何,策展人永遠不能指望文化環境的改變,也不能低估觀眾的智商,而需要與門檻和平共處。門檻,是機會,也是挑戰。試想某人問出一個在專業人士看來無知甚至荒謬的問題,其認知要麼空白一片,要麼充滿偏見。這時,與其沮喪,倒不如把握機會,爭取這塊荒蕪的土地,或灑下一顆種子,或施予一道彩虹。

(作者為藝術史博士,曾在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從事博士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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