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砯在九根拔地而起從法國館的天花板穿出的柱子頂端放置了九隻幻想中的野獸,每只象徵著一種不確定並且互相矛盾的未來。作為對現有的主導性世界秩序的替代方案的一種象徵,黃永砯通過在未來的東、西方之間構建新的邊界來對過去重新進行“協商”和描繪。
——侯瀚如
過去二十年間,動物成了黃永砯創作裏的主要形象;牠們被用來象徵人類的社會、文化、宗教和對峙和談判。黃永砯從福柯所提出的知識考古學的角度,通過對古代與現代、西方和非西方等不同多樣的文化典故和歷史指涉——其參考係從神話故事、宗教文化到歷史敘事,以致國際時事——的檢視, 對牠們進行研究與改造,同時對世界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提出了一個嶄新、充滿挑釁意味,甚至顛覆性的觀點。
1999年第48屆威尼斯雙年展展覽現場
卡昂美術館展覽現場
1999年,黃永砯為威尼斯雙年展創作了作品《一人九獸》,在此,他特意挪用了《山海經》中的神獸形象,將其分別作為圖騰符號置於柱子的頂端。因此,儘管在神獸形象的來源和柱子的材質選擇上,黃永砯表露出對於東方文化元素的再複製和再組合,中國文脈的挪用與承繼,然而,當它們被集體性地安裝在展廳之外時,雖然起初人們往往會本能地、自然地將其與西方的建築視為一體,但緊接著,當人們發現柱頭的神獸是從遙遠的東方而來時,便立刻與西方的文化語境格格不入,從而也油然而生出一種源自於東方的、神秘主義的巫術氣息,就像發出了咒語一般。
黃永砯蟒蛇 2000年作 木 140×250×3000 cm
展覽:
2000年 蟒蛇 漢諾威-明登 / 德國
2005年 占卜者之屋:黃永砯回顧展 沃克藝術中心 / 明尼阿波利斯 / 美國
2006年 占卜者之屋:黃永砯回顧展 麻省當代藝術館 / 北亞當斯 / 美國
2007年 占卜者之屋:黃永砯回顧展 / 溫哥華美術館 / 溫哥華 / 加拿大
2008年 占卜者之屋:黃永砯回顧展 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 / 北京
2009年 第四屆福岡亞洲藝術三年展 福岡亞洲美術館 / 福岡 / 日本
出版物封面
2000年創作的《蟒蛇》最先是為德國展覽空間創作實施的作品。這也是黃永砯藝術的重要屬性之一,他常常是應邀在某個時間,為某個空間,在特定的文化或歷史語境中創作一件作品。因此,黃永砯的作品具有很強的偶然性,也恰恰緣于這樣的偶然性,才得以充分激發起藝術家的創造力和想像力,將現有的文化資源和臨時要素進行多義化的轉化和表達。作品《蟒蛇》,又名《蛇杖》,“蛇杖”作為一個意象符號,在黃永砯的一系列作品中反覆出現,並持續生産出不同的意義。“蛇杖”的原型內涵出自西方基督教文化。在《聖經》的《出埃及記》一章中,摩西受上帝耶和華的旨意,率領以色列民眾前往埃及的應許之地,但在途中由於遇到毒蛇,眾人因此而死,於是,摩西向上帝禱告祈求治愈,上帝將摩西手中的手杖轉化為一條蛇,繼而幻化為一個蛇杖,被咬的民眾一望這蛇,便可得救。因此,在“蛇杖”的第一層符號意義上,它成為“救贖”的化身。而“蛇杖”,也在黃永砯各個時期的作品中,在與不同物品、不同場域的彼此結構之中延伸出更多的意涵。
《蛇塔模型》 2009 年作
從2000年“蟒蛇”的蛇骨形象在作品中開始清晰呈現,到2009年的《蛇塔模型》將蛇的骨架與建築加以融合,以蛇骨架構成的“蛇塔”彷如一座巴比倫塔,寓意出歷史、宗教與文化的內涵。
法國盧瓦爾河入海口的海蛇骨架裝置2012年作
從2012年于法國盧瓦爾河入海口創作的海蛇骨架裝置以中國神話形象與歐洲海岸的對衝凸顯出“身份認知”與“文化雜糅”的命題,到2014年的《蛇杖》以巨大的體量盤踞于展廳之中,讓人在産生敬畏之餘,以並不明晰的文化符號激發出人們更深沈的思索,再到2016年的《帝國》,藝術家通過“蛇杖”與五顏六色進出口集裝箱的紛繁組合,以視覺的方式探討全球化經濟條件下文化、利益、權力的互相角力。“蛇杖”以“蛇骨”或“蛇骨與蛇杖結合”的方式,不斷延展出新的維度,而2000年創作的《蟒蛇》則無疑具有開啟性的意義。
占卜者之屋展覽現場
在此件《蟒蛇》中,黃永砯以木頭拼合出一個長三十米,高一米四的“蟒蛇”造型。從中,可見藝術家強大的動手能力,以及對於作品細節極其出色的把握和完美追求。巨大的木製“蟒蛇”被從半空中懸置而下,蜿蜒曲折至地面,有“上天下地”之勢,佔據並穿越著整個展示空間。就作品的形態而言,蟒蛇的實體輪廓以極具中國特色的木製造作方式實現,這也大多延續于黃永砯此後的“蛇杖”主題創作中。同時,作品的安排與設置又充分昭示出“蟒蛇”與其動物本源、自然産物之間的天然聯繫,及其與作為文化象徵的展場空間的對衝關係。因此,黃永砯在此不僅隱含了對於“藝術與生活”、“自然與文化”之間固有邊界的反思,同時也是在質疑藝術的存在本身。作為一種自然的、動物的、東方的異質性物品,蟒蛇“刻意”地介入到一種文化的、西方的現場當中,也同樣借于這樣一種臨時的現場性,于作品和現場之間偶然的嫁接中,其意義最終獲得了新生。“蟒蛇”,作為一種淵源於西方基督教傳統的符號,以及由於其外形容易讓人聯想起東方“龍”的形象,黃永砯在此意圖建構出在西方喻意“救贖”的宗教符號和東方象徵“權力”、“英勇果敢”、“風調雨順”等民族圖騰之間彼此衝突以及能否互融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