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第一陣微風
後院
春樹
文/圖 羊城晚報記者 許悅 實習生 柏亞婷
“國油版雕”四大中國傳統美術門類,版畫的藝術性是毋庸置疑的。歷史上,許多畫種都曾向版畫“取經”,外國的許多藝術大師也都涉獵過版畫,畢加索更是出名的版畫大師,他常把版畫的藝術語言運用到油畫中去,以至於一些油畫看起來簡直就像套色版畫。中國的很多著名畫家如方力均、徐冰等人,也都是版畫出身。
廣東更是中國版畫的重鎮,中國最有分量的版畫家很多都在廣東,如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版畫家李樺、古元,還有後來的胡一川、黃新波、賴少其等人。
廣東當代的版畫很前衛、很新穎,但因為市場不大,很多年輕人迫於生活的壓力而轉行。堅持下來的一些人,卻遇到了藏家對版畫限量的不信任。
有這麼一批青年版畫家,為了扭轉版畫市場的信任危機,打消藏家的後顧之憂,決定公開“毀版”,以證不再印刷的清白。這種破釜沉舟的舉動效果目前還沒得到證實,但近期包括首屆中國版畫大展、第十二屆全國美展版畫展區紛紛落戶廣東,這一系列盛事的接踵而來,被收藏界人士解讀為學術界靜待國內版畫市場逐步復蘇的積極信號。
A 當代青年版畫家的生存現狀
羊城晚報:中國版畫的歷史已有上千年,然而在20世紀30年代以前大多是複製版畫。自1931年魯迅倡導新興木刻,才開始了我國創作版畫的歷史,版畫以其戰鬥性成為革命文藝的重要組成部分。從此以後,黑白木刻在中國老百姓心中有了較強的視覺記憶。新中國成立以後,版畫也是很受重視的,但還是作為政治宣傳的工具而存在。一直到市場經濟時期,版畫才逐漸進入市場,在“國油版雕”四大中國傳統美術門類中佔有一席之位。
廣東就是中國版畫的重鎮,中國最有分量的版畫家很多都在廣東,如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版畫家李樺、古元,還有後來的胡一川、黃新波、賴少其等人。延續早年的新銳力量,廣東當代的版畫很前衛、很新穎,但因為市場不大,很多年輕人迫於生活的壓力而轉行。目前青年版畫家在廣東是個什麼現狀?
趙千:廣東現在很多院校包括廣州美術學院、華南師範大學美術學院等都開辦了版畫專業,再加上選修這一課程的學生,每年學習版畫的學生數量並不少。但根據我從2008年起在廣州美院任教以來了解到的情況,這些學生畢業後,從事版畫創作,或是留在版畫這一行的人數,僅佔學生總數的5%左右。
為什麼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意以版畫為職業?因為單純靠版畫這個畫種來維持生存是很艱難的,所以許多版畫專業的學生畢業後都改行從事設計、油畫、插圖等其他職業,畢竟在目前中國的書畫市場中,版畫相對還是比較邊緣的。之前我看過一組拍賣數據,版畫的成交量在整個藝術品拍賣市場中佔了不到10%的市場份額,市場小,以版畫為生的人自然也會大大減少。
王嶷:而且大眾對版畫的認識也不高。版畫的種類很多,有木刻版畫、石版畫、絲網版畫、銅版畫等等,即使是美院的學生,很多人也分不清不同的版種。大部分人對版畫的認識的確主要來自“文革”前後的黑白木刻和浮水印木刻。
當年我從版畫係畢業進入社會之後,剛開始也是以插畫為職業,直到後來碰到一個機會,廣州美院圖書館的館長很欣賞我以前的版畫作品,找到我為他的小説做插圖,我才一下子就找回了當年的感覺,現在我還是希望版畫能是我的一個創作方向。
羊城晚報:當年魯迅倡導新興木刻,也是看中了版畫的戰鬥性。為什麼在不同的時代,版畫都屬於新銳的力量?
趙千:魯迅倡導新興木刻,借鑒的是歐洲和日本的版畫藝術,後來出現的石版畫、絲網版畫、銅版畫等,也是從國外傳進來的,所以版畫受傳統的影響比較小。
另一方面,許多版畫專業的學生早已意識到以版畫為職業比較困難,所以他們在校的時候就已經很主動地去接觸設計、油畫、插圖等其他門類。在日後的創作時,他們就會把很多其他門類的思維帶入到版畫的創作中來。作為版畫係的老師,我們也常常灌輸學生如何帶著版畫“走出去”的意識。
B 版畫藝術性強于技術性
羊城晚報:看展覽的時候,有些畫廊的導展不專業,經常跟觀眾強調的是版畫的技術問題,比如刻板的難度等等。但跟畫家交流,發現他們更重視用版畫語言表達自己對現實的關注。在版畫的藝術性和技術性問題上,你們是怎麼看的?
趙千:一個人做版畫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鑽進技術的單行道裏去。版畫是需要定時地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的。有時候思考版畫的發展,單向的思維容易進入瓶頸,所以我喜歡游離在版畫和其他藝術形式之間,可以看到多種的可能性和發展空間。
版畫用印刷方式來進行創作,它介於繪畫和印刷品之間,可以最大限度地使用各種材質、印痕和肌理,本身具有更為廣泛的表現空間,材料的介入和綜合概念,在版畫中顯得更有意義。
而且版畫很容易與材料産生緊密的聯繫,一旦與材料相聯繫,很容易就會往當代藝術的方向靠。我舉一個例子,2010年,我的一位學生與我討論如何將“記憶”這一抽象的東西通過版畫表現出來,當時我給他的意見是,可以將一些圖片、圖像用絲網印在一塊冰塊上面,冰塊的融化表現了隨著時間的流逝,記憶也在衰減。
科技日新月異,除了一些傳統的材料以外,我還想嘗試新的媒介、新的材料,例如數位多媒體,用這個時代特有的形式去表達我所處的這個“當代”。在我的創作當中,版畫只是作為其中的一種手段而非最終目的。
王嶷:沒錯,版畫對材料的包容性更大,看得更多,想得更多。而且與中國畫、油畫相比,版畫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對技法的依賴性不大,在思想上就會想得更多。以前我考版畫係的時候也不覺得版畫有多好,但現在有人問我,我會建議説如果要學設計那還不如學版畫。學版畫思維會更加開闊,既有藝術性,又有設計性,做出來的作品會更廣一些。
所以廣東當代版畫的學術走向是非常好的,比以前更有活力、更健康,跟時代的結合也更緊密,語言表現力很豐富、很強大,在技術和藝術上很有潛力。而且近年來很多全國性的大展,獲獎最多的就是版畫,關注度最大的也是版畫。
趙千:從我2008年入職廣州美院以來,每年的王嘉廉獎學金、許欽松創作獎學金,拿一等獎的作品基本上都是版畫。
但説句老實話,版畫往這方面發展也是被逼的,版畫的市場如果好,老師和學生都不用想得這麼費勁,做一批作品出來,自然有人到府來買,老老實實研究技法就行了。版畫沒有這樣的市場,只好不停地想一些“偏門”的東西,被迫要開闊思維加入更多的東西來表達,才有了很多創新。
C 毀版以證誠信
羊城晚報:版畫一個與生俱來的特點是它的“可複製性”,這讓它的價格比較親民。雖然作品有編號限量,但卻不符合很多藏家“唯一性”的要求,這應該是版畫這麼多年價格一直不溫不火的一個最重要原因。
趙千:之前我在廣州文德路有一間工作室,被別人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不是“什麼是版畫”,而是“你怎麼保證限量就真的只印這麼二三十張”。我只能不停地解釋説“他是某某美院的老師、是某某畫院的畫家,個人的誠信可以擔保等等”。但在這個誠信缺失的社會裏,很多人單靠這樣的理由是無法説服的。所以我一直在想,要推廣版畫,首先要建立我們版畫行業的規範。
9月份,我們幾個版畫家聯合策劃了一個活動——毀版。把已經印刷好了的版當眾毀掉,用視頻記錄下毀版的整個過程,為的就是讓更多的人去認識版畫和看到我們製作版畫的誠信。
羊城晚報:版畫限量的這個問題,在中國的確是個很讓版畫家和收藏者頭痛的問題,而在國外卻有約定俗成的行業規範。很多國外的版畫家印完了規定的數量後,會舉行一個沙龍式聚會,在一些業界人士的參與下,舉行毀版儀式。在中國這樣做的版畫家好像非常少。
趙千:現在中國的版畫市場其實是偏亂的。有些人的“A.P版”(藝術家自存),印得比正式編號的作品還多。比如説編號的作品只有10張,但“A.P版”卻有三四十張。按照國際慣例,“A.P版”的數量其實不能超過實際編號數量的十分之一,原則上還不能在市場上流通,但現在市場上的“A.P版”版畫卻很多。
還有另一種情況:多次印刷。一些已經過世的老版畫家,留下了一些版,他們的後人就拿著那些舊版,不停地印刷賣錢。當規定的印數已經印完之後,他們會進行第二次印刷,比如第一次印了二十張,第二次他們再印二十張,只不過在印數的前面寫個大寫的“二”字,表示這是第二次印刷的作品。如果第二次印刷的也賣完了,可能還會進行第三次印刷,沒完沒了。
按照國際慣例,第二次印刷最多不能超過第一次印刷的一半,第三次又不能超過第二次的一半,而且每次印刷出來的作品價值要貶值一半,通過這種印數和價格的逐步遞減,來保證之前收藏家的權益,所以第一版的價格肯定要比第二、第三版的高。但是我國還沒有與國際接軌,在印數和價格上沒有節制。
羊城晚報:以前同樣一幅版畫,編號1/50的作品會比編號50/50的作品貴,這是受以前技術所限,越往後印刷的品質越低。現在還有沒有這個問題?
趙千:現在沒有這個技術問題了,現在一些機器設備都能在不破壞原版的基礎上印刷,這也更加凸顯了毀版的重要作用。我自己是不接受多次印刷的,我覺得直接設計一百張的印量,會比你印4次,每次印25張好得多。所以我會從我做起,把我印完了的版都毀掉。
王嶷:其實國畫也存在題材類似的問題,但大家好像都很理解。
趙千:這也是大眾的一個認識誤區,反覆畫同樣一個題材其實也是一種流水線生産,其實是一種無版複製。可能很多人會認為,即使題材非常類似,但起碼是畫家一筆一畫畫出來的,而版畫是印出來的。所以我覺得要解決大家這麼一個顧慮,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毀版。
王嶷:很多人以為版畫就是簡單的印刷,其實它的整個創作過程充滿藝術性,是一項非常複雜的技術性工作,包含著原創性與獨創性。版畫集畫工、刻工、印工於一身,在板子上作畫,在板子上刀刻,最後用手工拓印,每一步都帶有創造性,並不是做完一個再做一個的這種複製。
羊城晚報:一幅作品是印20張,還是200張,藝術家是怎麼考慮的?
王嶷:這就看藝術家對自己的市場,以及單幅作品市場接受程度的估量了。如果市場走得好,可能就會印多一點。現在很多版畫家都沒有自己的版畫工作室,根本沒法做到幾百張的印量。我一般都是印二三十張。
D “複製品版畫”是對版畫的很大傷害
羊城晚報:與你們的傳統原創版畫不同的,現在還有另外一種版畫,借助的是印刷的手段,雖然是原作的印刷品,但因為有畫家的授權和簽名,也有限量,印刷品質也很高,所以自稱“限量版畫”。你們覺得這類挂著版畫牌子的“畫作”究竟是不是版畫?
趙千:出現這種複製品的主要原因是市場有需求,一些名家的油畫價格非常昂貴,百姓消費不起,但又渴望欣賞到高品質的作品。商家看到了這方面需求,就將畫作複製印刷進行售賣。從商業操作上來講這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對版畫的推廣也是有很大幫助的。
現在一些畫廊為了提高這種複製品的價值,經常強調藝術家在複製印刷過程中的參與度,我覺得很沒必要,這種高端的藝術複製品,在國外一直都有,還有專門的版畫坊,有專門的技師,從製版到印製,都不是藝術家本人操刀的。但一個重要的問題是,這些用數位微噴高端列印技術印刷出來的複製品,卻被很多人打著版畫的概念招搖撞騙。在一些畫廊我們經常看到,這種複製品被標稱為“綜合版畫”,懂版畫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列印出來的,但不懂版畫的人,以為其他的版畫也是這麼列印出來的,這對辛辛苦苦刻板的人很不公平,給大眾很大的誤導,對版畫是一種很大的傷害。
如果一定要跟版畫拉上關係來提高複製品的檔次,我建議標稱“數位版畫”,這還能勉強跟版畫沾上邊。
羊城晚報:這種數位微噴出來的複製品,是不是對版畫市場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王嶷:是有一定的影響,但最大的問題還是誤導了大眾對版畫的認識。但版畫的市場也並不是如同很多人想像的那麼小。我和我先生之前在廣州市的逵園藝術館舉辦過一次版畫展,據説在逵園版畫比油畫賣得還多,有些價格比較高的版畫也都賣出去了。所以説,價格並不是決定版畫銷售的一個決定因素,不是便宜的才賣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