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原到老虎、自然至人文、具象入抽象
《老虎》之創作靈感獨特,最初來源於1989年吳冠中游歷山西黃土高原。藝術家從黃土高原看到了線條、色面重疊變化的空間結構,千溝萬壑,漭漭廣闊的高原形態使他聯想到臥伏的群虎,於是催生了「老虎」之畫題。「老虎」之畫題緊接于「黃土高原」,最先出現于1990年。據現存文獻紀錄,吳冠中一共只繪畫了五幅《老虎》,從1990年開始創作,直到1994年結束。《老虎》創作于1994年,正是此系列的壓卷之作,代表此一藝術探索的完滿總結和成熟範例。畫面模擬了黃土高原的壯麗浩瀚,以橫向尺幅描繪了一群猛虎的形象。高原歷經千古輪迴生滅的時代歷史,承載從太古以來即賡續不斷的人類活動,蘊含了深邃蒼茫的時間感受,與大自然蒼茫雄渾的生命力量,這都被藝術家轉化為顧盼自豪、雄奇偉岸的群虎形象,有的正在躍起,有的顧盼自豪,炯炯有神,創造了一幅生趣盎然、朝氣勃勃的意境。
畫面節奏較諸同名另作更為繁密瑰麗,線條更為明快雄壯,借著主觀生動的造形表現老虎在中國文化所代表的俊拔剛健精神力量。作品純以線條及色塊穿迭交錯來造形和構圖︰水墨線條,在深淺纖幼變化之間,創造群虎之形態;如書法「點勒按捺」的曲轉筆觸,強調了老虎身體舒展捲曲之體量感及從容閒適之形態;彩墨之參差躍動,則創造了群虎前後之空間層次,表現了墨韻之色彩和節奏感,點綴出濃厚的春日生命氣息。
「黃土高原是展拓了的老虎之群……擷取虎的各方面的形象特色,以誇張了的這些特色因素來構成畫面,為的是淋漓盡致地表達人們對虎的強烈感受。於此想起了畢加索的《阿維儂婦人》,他解體個別人體,組織了具更完整豐富感的群體。」吳冠中〈出現老虎〉1990年
立體與線條
畢加索等西方立體派藝術家以厚寫的平塗色塊來造型,在拆解又重組的過程中表達物體之不同面向及立體量感;吳冠中是另辟蹊徑,自覺的回歸、發揮中國傳統藝術的線條力量,以線條和色點來概括群虎形象,使群虎形象變成為點、線、面、黑與白、單色與彩色的不同抽象組合及變化節奏。從具象入于抽象,在表現老虎之具體形象和故事主題以外,也提煉了形式美感,以線條之連綿舒展,彩墨之瑰麗溫潤更深刻的打動人心。這對應于現代藝術對形式美感的追求,一舉扭轉中國國內從1950-1970年代近二十年「藝術為政治服務」、「只重內容、否定形式錶現」的路向,重新還原「內容」與「形式」的緊密連係。而這種形式美感又往往貼近中國人的審美情趣,如作品在點與線之間處處透現了白色空間,傳達視覺穿透感,重現了中國水墨畫一貫獨有的空靈清雅、簡約疏朗韻味,使觀眾能重新感受到水墨藝術帶來的精神洗滌、意境昇華。
開創筆墨風格︰從李唐「斧劈皴」到吳冠中「彩墨色點」
中國藝術總是強調藝術家的筆墨形式,認為它代表每一位藝術家的不同風格、情感與精神力量,筆墨形式使客觀風景提升至主觀心境,即藝術之美景,創作之價值。所以中國藝術史的論述,是以筆墨風格為論述綱領,李唐以「斧劈皴」聞名、吳道子之「春蠶吐絲」或「高古遊絲描」、及至米芾之「米點」與倪瓚的「折帶皴」,串連為一個美學開拓的脈絡。即便是吳冠中所推崇的石濤及其所雲的「我自用我法」,「法」之所指亦一種筆觸風格。吳冠中在《老虎》呈現書法性線條風格,遒勁剛古、溫厚圓融,是在上述美學脈絡的承續與現代創新,同樣是以筆墨形式錶現心象景觀,進而獨立為一種嶄新的美感體驗。他把中國書法之鉤深,筆勢遊轉,側峰、橫筆、曲筆,橫豎直拉等重新帶入中國畫的創作之中,成為具象繪畫的造形表意元素。彩墨色點、靈動流轉的線條,同時也在疏密有致的不同組合間,全面的駕馭整個畫面空間,創造了畫面的韻律節奏、生命動感及視覺張力,表達獨特的形式美感、深刻意境及「新意象」。吳冠中因此賦予傳統的水墨線條和色點全新的時代意義,表現為西方抽象藝術的形式語言,中國傳統水墨畫因此呈現現代新氣象和更多的可能性,正是藝術家「中國畫現化代」理念的實現。
作品之色點、線條特別的深厚濃麗,正正顯示藝術家對此畫題及構圖已掌握成熟,因為此作是「老虎」系列壓卷之作,經過同名前作相同構圖和筆觸的千錘百煉,來到了最後成熟之作,落筆之前對畫面佈局已經是了然于胸,於是勾勒、揮灑線條莫不落筆精準而遒勁,特別是虎背上幾道圓潤飽滿之曲筆,更成畫面焦點,完全從造型躍升為表現運筆之流暢氣脈、恰如草書字帖之氣韻生動。這見證了吳冠中在1990年代的彩墨創作高峰和自信。藝術家不再有過份抽象或具象的猶豫擔心,自能于抽象與具象之間達到了圓熟的平衡,運筆也因此更為率性寫意,野逸灑脫,淋漓盡致抒寫胸懷。
《老虎》一作交錯輻輳多重藝術層次︰出於自然高原,歸結於人文動物,又以動物造型寄喻中國人俊拔剛健的生命精神,隱然承傳中國古代文化的天道宇宙觀及文化習慣;群虎之形態,蘊藏著彩墨線條的婉延流轉韻律節奏與美感,具象與抽象完美連接,內容與形式互相呼應,即吳冠中所雲︰「在抽象中保持具象的境界」。老虎單一意象能蘊含了具象、抽象、意象、寫意等多重藝術價值,牽動觀眾多種的感受和美感體驗,作品因而成為吳冠中「風箏不斷線」藝術理念最完滿的示例之一。
《三潭印月》
「三潭」為北宋蘇軾所建,「三潭印月」從此成為杭州西湖十景之一。顏文梁在1961年的《三潭印月》描寫九曲橋的景致,視點的挪移與景深來自於傳統山水畫的影響,曲折的橋面將畫面分割為上下兩半,橋上風光與水面倒影相互輝映,足見顏文梁對於色彩的獨特觀點與筆觸的熟練運用,突破西方印象派以來光線與色彩的理論與技法,在色系的細微轉換間呈現明暗光影的變化,正實現了蘇軾對於西湖的咏嘆:「水光瀲艷睛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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