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納對金錢：慷慨與吝嗇的混合體
你們也聽説過許多關於透納對錢斤斤計較的傳言。關於這一點，你們所聽説的大部分傳言都絕對是真的，但也要考慮到，人們在談到某位性格古怪的人時，總會有些誇張。透納的另外一些行為你們可能從來沒聽説過，這些事情可以讓你們從另一個角度看待他的吝嗇。每一個從透納那裏拿不到一先令的人都會到處説他吝嗇，然而從他那裏拿到數百英鎊的人，卻會因為他們的“敏感”而對他們的捐助者的善行緘口不言。不過，我也許可以告訴你們一件關於他這個性格的事情，可以使上述的兩類人都心服口服。
在透納認識很久的一位窮困畫家威爾斯先生去世以後，透納一直借錢給他的夫人，直到積累了很大的一個數目。威爾斯夫人十分有誠信並且抱有感激之情，在很長時間後她終於很開心地發現她積攢的錢足夠還給透納了：她帶著這筆錢去拜訪透納，但是透納一直不肯伸手接錢。“留著它吧，”透納説，“送你的孩子去唸書和洗禮。”他説這些的時候帶著辛酸，因為他自己既沒有上過學，也沒有受過洗禮。
當然，你們會回答我説，我們一生中都聽到透納被指責為一個無情、苛刻、自私和吝嗇的人。我們如何去接受這些相反的觀點呢？
很容易，我已經確切地告訴你們透納是什麼樣的人了。而你們經常聽到的卻是透納在大多數人心中的印象。試想一下，一個擁有那個時代裏最仁慈的心靈和最高才能的人在這個艱難的世界裏生活了七十年，直到他入土，沒有得到過一絲一毫的同情，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從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偉大才能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世界都開始與他作對。他堅持著他自己的世界，但是除非他沒有感情，否則他無法避免行為的粗魯和脾氣的冷酷。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信任他，每個人都大聲指責他，你們中的任何人，試想一下，如果在你的一生中，年復一年，每天聽到的在你周圍響起的所有人的聲音都是在指責你的努力，否定你的成就，那會在你心靈上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也許這對於一個有著強烈宗教信仰或者擔負著國家重擔的人來説，會容易忍受一點。但是對於透納來説，沒有人在他年輕的時候教導他，也沒有人在他年老的時候關愛他。尊敬和愛，即使它們出現了，也是出現得不可信，或者出現得太遲了。即使仁慈，也必然會變得易怒；即使慷慨，也必然會變得多疑；即使金子也會漸漸失去光澤，最好的黃金也會變質，或者，就算不變質，也會被遮蔽或埋沒。心臟在最深處仍然跳動著，但是它卻被罩上了黑暗的、悲傷的盔甲，然而，在它的關節處，有時還會有細小的箭覓到縫隙，帶來痛感。他在人生的最後歲月中也沒有得到任何慰藉，在死去的時候也沒有。他被從整個社會中割裂出來——先是通過工作，最後是通過疾病；他被小評論家的惡意和絕望同僚的嫉妒送人墳墓；他死在一位陌生人的房子裏——他的一位生活伴侶，也是唯一一個陪他到生命最後一刻的人。房間的窗戶朝著西方，夕陽照在他的臉上，停留在那裏，宛若他停止的呼吸。
本文節選自英國藝術評論家約翰羅斯金所著的《藝術十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