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人介紹我認識了一位先生,此人毫無疑問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人;他無以倫比的想像力,無論從哪方面看來,都是最偉大的;他浩瀚淵博的風景學知識,無論從哪方面看來,也都是最偉大的;如今,他是畫家與詩人兩者完美的合二為一;他就是,約瑟夫•威廉•透納先生。”
這段讚譽摘自英國著名評論家約翰•羅斯金1840年6月22號的日記。藝術圈中這種“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情永遠不過時,並且經常穿越時空。正如齊白石在看到明代徐文長的作品時,無比惆悵的感嘆“恨不生三百年前,為青藤磨墨理紙”,鄭板橋甚至誇張的大呼“願為青藤門下走狗”一般,羅斯金對於透納的支援與讚賞也是不遺餘力。如果説鄭、齊遺憾的是與大師的時空錯位的話,那麼羅斯金的幸運就在乎透納以超越時代的畫風來到了與他同時的19世紀上半葉,我們甚至可以想像到當羅斯金見到透納作品時被他卓爾不群的風格完全震驚的情景,因此他毫不吝嗇的把“最偉大”的頭銜給了透納。那麼究竟是怎樣的作品,讓熟諳畫史的羅斯金幾乎放棄了藝評人的矜持?
表現水城風光的《威尼斯之景》應該是透納最為聞名的作品,2005年4月,這幅作品在紐約克裏斯蒂拍賣行以3580萬美元的高價拍出,打破了英國畫家作品的售價紀錄。在這幅“最貴的威尼斯”中,悠閒的幾隻小船在寧靜的運河上流連,遠處的城堡若隱若現,溫暖的陽光透過雲層撒在瑩透的水面上,光影萌動,煙雲瀰漫,一派“空水共氤氳”般的意境。畫面中,遠處的建築、水中的漁船、天空的雲層的輪廓都不是分毫畢現,隨著一些細節的捨棄,它們都掩映在柔和的光芒中。透納筆觸輕快,色調明朗,他筆下的油彩似乎擁有了水彩一般透明的質感,讓流動的大氣與豐富的色彩、絢麗的柔光詩意的融合在一起。這種詩情畫意的作品在當時就已經讓收藏家和鑒賞家們趨之若騖。一位研究透納的專家安德魯威爾頓説“不容置疑,透納抓住了威尼斯最迷人的景色”,那是因為,透納筆下的風景不僅僅是客觀存在的自然景觀,還熔鑄了詩意的情懷,這讓與他齊名的“對頭”,另一位著名的英國風景畫家康斯坦布爾也不得不讚嘆“運河裏的無數船舶,構成上千的美麗形體,我想這是我所見到過的最完美的奇才之作”。
更值得一提的是透納與印象派之間的關係。1870年普法戰爭期間,印象派大師莫奈、畢沙羅來到英國倫敦,以躲避當時的戰亂。在這期間,他們有機會觀看到透納的作品,從中獲益匪淺。透納的作品對大氣、光影、色彩的“前無古人”的表現,讓莫奈、畢沙羅等印象派畫家大受裨益,莫奈1872年在勒阿弗爾港創作的,曾參加首屆印象派畫展的作品《日出•印象》中可以清楚地看出這種影響,而這時透納已經去世近20年了。當時莫奈以及印象派成為新風格的倡興者而備受嘲笑,實際上已經有一位偉大的英國風景畫家,將他們的創新提前了幾十年。莫奈、德加、雷諾阿等人在一封公開信中寫道:“一群法國人,在相同的美學追求下,聯合起來……以極大的熱情,投身到表現運動中的物體形態以及變幻莫測的光現象的運動中來。他們沒有忘記,在這條道路上,有一個卓越的英國大師早就走在他們前面了。他就是偉大的透納先生”。
在西方美術史上,透納已取得了極高的藝術地位,常與凡高、畢加索等大師相提並論,雖然他似乎並沒有那麼多的噱頭:沒有凡高的神經質,也沒有畢加索的情人多。他所吸引人的,完完全全是他的藝術——從早期到晚期,他畫風的變化讓人驚嘆,堪稱西方繪畫由傳統至現代的“活教材”。小時候的他曾被認為是一個神童。13歲他的作品在父親的理髮店的櫥窗內展覽出售,14歲進入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學習,次年被錄取並在院裏展出作品,24歲便成為皇家藝術學院最年輕的副教授。他對傳統畫法熟爛如流,能極其準確的刻畫建築和自然的細節,但在今天看來,那時的透納只不過是一個技巧高超的英國畫家而已。後來他關於繪畫的新的想法層出不窮,不再滿足於對物體照相機般的寫實重現,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已經不能束縛他那自由奔放的內心。他的畫變得筆意縱橫,散漫的、煙霧繚繞的、波濤洶湧的、光色淋漓的風景成了他的最愛,細枝末節在他眼裏可以忽略不計,甚至在某些地方,用白色背景上淡淡的色彩勾勒來展現物體的基本顏色,光線和質感。有人評價説,這真是節儉到了極致,如果再稍微簡單一些,就什麼也分辨不出來了,變成徹底的抽象畫了。當時他的創新飽受爭議,但約翰•羅斯金一直堅信自己的觀點,是他最為堅定的支援者。
時至今日,欣賞、懂得、讚美透納藝術的,再不僅僅是約翰•羅斯金,他獨特的藝術成就,吸引了與他同時的獨具慧眼的羅斯金、他身後的印象派畫家以及現在觀看畫展的我們,還將一直的吸引與影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