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明
20世紀的中國美術史發展始終貫穿著幾條主線,這幾條主線互相碰撞交融、匯聚滲透,共同構成了紛繁複雜的歷史存在,這些都需要我們梳理和分析,從而為新世紀的藝術探索提供借鑒。這幾條主線之中,首先就是傳統主義,傳統派在全新的歷史條件下延伸和發展,也産生了像齊白石這樣的大師級人物;另外一條就是徐悲鴻所倡導的“中西融合”路線,這條路線發展成為20世紀後半期美術學院教育的主導風格。其實在這兩條主線之外還有幾條更細的脈絡,比如同樣是在傳統主義陣營之中,五大畫派之外還有浙江美術學院潘天壽所主張的“中西繪畫拉開距離”的路線;在中西融合派裏面,除了取法西方的寫實主義“徐蔣”體系之外,還有林風眠的藝術成就和主張。林風眠的“中西融合”避開了單純的寫實,他把中國傳統藝術與西方的後印象主義畫風相結合,開創了完全另外一條中國畫發展的路徑,也成就了另外一種風格面貌。
當然林風眠的路線和風格面貌在以啟蒙和救亡為主題的20世紀很難被認識和接受,所以無論是在民國時期還是新中國前三十年,林風眠的藝術經歷了長久的誤解和忽略,他本人也遭受了長時期的孤獨和苦難。但是只要一種藝術探索有價值,這種價值就不可能被永久地埋沒,因為價值的本質就在於實現。在新時期中國社會進入價值觀念和審美情趣多元化的時代背景下,林風眠的藝術逐漸被人們接受了。尤其在20世紀90年代,當人們回歸到審美意境的觀照視野之中的時候,林風眠藝術的價值被發現了。綜觀20世紀中國畫發展的幾條主線,林風眠先生無疑是另一條“中西融合”路線上進行大膽實踐並取得了重要藝術成就和影響的20世紀的中國藝術大師。
林風眠的藝術路徑在20世紀美術史上有其獨特的定位和角度,他利用傳統水墨材質,一方面吸收了有別於傳統書畫文脈的中國古代陶瓷、漆畫等民間藝術的滋養,另一方面他又借鑒和吸收了西方後印象主義畫風,拋棄形似,轉向主觀感受的抒發和表現,利用繪畫本身的形式感和色彩效果來回歸到藝術創作的主觀情緒感受本位。這個完全不同於20世紀其他幾條路線的選擇和定位、文脈涵養渠道成就了林風眠獨特的藝術面貌。並且在藝術的本質層面,西方的後現代的主觀表現與中國的古代藝術不求形似、直抒胸臆也是如出一轍的,林風眠的藝術探索打通了古今中外,他在審美意境層面轉換傳統藝術,在中國畫的現當代風格轉型探索之中功莫大焉!
林風眠之所以能夠成為一代大師,還與他自身的文人風骨、超人意志和精神品格以及生活磨難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在20世紀40年代退出學校領導職位之後,林風眠的人生一下子由燦爛輝煌跌入了孤獨寂寞,但是他並沒有因此而消沉,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轉向了藝術探索。並且他的藝術探索在當時並不被認可,所以林風眠也遭受了非議譏笑,甚至窮困和饑寒,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後的妻離子散、政治打壓甚至四年的牢獄之災。但是這些人生磨難都沒有使林風眠消極和沉淪,也沒有讓他終止和改變自己的藝術主張和探索方向,他以超人的意志和毅力,堅持自己、相信自己、抒寫自己胸中之逸氣,這在20世紀的美術大家之中也是絕無僅有的。林風眠把自己的藝術路徑與自身的生活遭際相融合,40年的寂寞和孤獨求索,對人生的體驗和反思,對痛苦的品味和咀嚼,這些元素共同生成了林風眠的藝術世界。
正因為林風眠在藝術上學貫中西,所以他才打破了中西繪畫表現語匯層面的障礙,以主觀情感的表現抒發為宗旨,在他筆下什麼中西畫種、水墨粉彩都不再是問題了,所以他畫中主觀表現是那麼的強烈和濃郁,那麼的本真和純粹。林風眠的繪畫,無論是風景、靜物還是人物題材,其中的色彩關係、線條張力和構圖的流動性,都會直刺人的內心,讓我們感覺到深沉的內蘊和分量,完全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形而上的表達。其中既有他絢爛的激情,也有他對於人生和藝術的熱烈和執著,另一方面我們又能夠從中讀出淡淡的憂傷和淒涼,我們跟隨著林風眠一起來品味人生百味和大千世界。
林風眠的獨特藝術世界代表了另外一種形式的中西融合的可能,為20世紀中國美術史增添了許多光彩,也為我們新世紀的藝術創作提供了些許啟示。林風眠先生是20世紀中國美術史上一位非常特殊的大師,也是值得我們敬仰的一位藝術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