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冰一天工作的開始,是從“看”開始進入狀態的。當看成為一天的開始,也意味著思考的開始,或如同老僧的枯坐冥思。這樣的工作方法,是他在德國的學院中形成的。1992年,因不滿足於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專業的學習,他大學畢業便遠去德國杜塞爾多夫深造,這一去便是23年。德國學院的教育自然不同於國內,“五年以後發現一個到兩個藝術家的苗子”便是德國教授的唯一任務。如何創作,乃至如何成為一個藝術家是每個學子自己的事。因為,德國的學院明白藝術家是無法“培養”出來的。
由國畫而西學,在德國飽沁西學之後的陳若冰又開始反觀東方文化,和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中國傳統。五年的深造,讓他從魏晉風度跨入抽象藝術之門,陳若冰的抽象作品不同於從物象中抽離點線面而重組,雖然抽象依然是抽象,而他的作品卻如同打坐修禪的狀態,若不在狀態,他説只“看”不動手的時候“一個月兩個月的時間都有”。雖然,慣常抽象性繪畫多以理性的控制走入點線面構成的極致,陳若冰仍尊從於直覺的引導,看重“狀態”的重要,如他所言:“藝術不能作為産品,必鬚生産出來”。因此,在狀態好的時候,一天畫兩張也都是有可能的。而且色彩更是以直覺為主。當觀看的心沉靜下來時,畫中只有兩種色彩關係的“形”便逐漸的“活”起來,形成自內而外“發光”的生命體。
被採訪者:藝術家 陳若冰
採訪者:裴剛
雅昌藝術網:在國內做過個展嗎?
陳若冰:2006年,當時在地壇的一月當代畫廊做過個展,規模較小,展了六七張畫,這次是14張,也不多,但是作品尺幅比較大,最大的長5米,呈現的面貌相對也全一些。
雅昌藝術網:您之前在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院)的有畫中國畫的背景,到了德國後怎麼轉向現在的作品面貌的?
陳若冰:當時學國畫到一定程度以後,自己有預感,水墨這個手段對我還是有一定的局限性。所以想多看看,出去走走,看看新鮮的東西,再融進來。趙無極一直是我的榜樣,是抱著這麼一個想法。
德國學院的藝術家是如何煉成的
雅昌藝術網:在浙江美院畢業後去了德國。開始,在德國的學習是怎麼展開的?
陳若冰:德國的學習是完全自由的,自己想畫什麼就畫什麼,老師沒有佈置任何東西,沒有任何要求,完全自主確定你的主題,願意創作什麼、研究什麼,完全是從自我出發。所以跟國內的教學方法是完全不一樣的,需要一定的適應過程。
雅昌藝術網:這個方法對學生來講是好事,但對不夠獨立的學生是困難的。
陳若冰:這個方法有一個背景。首先,他們知道15個學生不可能都成為藝術家,這是確定的。15個中1-2個人有苗頭成為藝術家,他們認為教學已經是很成功了,這是正常的現象。
第二他們把教學成果的顯現,看得比較長,五年才作為一個階段。什麼意思呢?就是説學生進來以後,自己做實驗,慢慢的去找自己的路,到了第四年,第五年快畢業的時候,如果你能出現星星點點自己的東西,有這麼一點感覺出來,他認為他的教學已經很成功了。
雅昌藝術網:五年初露崢嶸就不錯了。
陳若冰:他們把教學時間看得比較長,不是看一個小階段,他完全是培養藝術家為目標的。
雅昌藝術網:不是一個快速地培養一個手藝人。
陳若冰:而且是培養少數藝術家,不是説每個人都要成為藝術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一直知道藝術家是不可能培養出來的。
雅昌藝術網:培養觸摸藝術邊界的那些人,而不是重復工作的那些人。
陳若冰:真正以後自我完善,進一步發展,風格出現都是畢業以後的事。
工作室制的好處
雅昌藝術網:那麼,自己的工作是怎麼展開的?之前學國畫的創作經驗,包括身處的語言、背景和後來德國的學習有巨大的差異,怎麼展開你的工作的?
陳若冰:工作室制的好處是一個班所有年級同學都在一起。也就是快畢業的學生和剛進來的學生在一起學習,這樣有互相學習的好處,年輕的進來可以看別人是怎麼做的。而不是新進來的學生都在一塊,大家都是懵懂的,都不知道怎麼做,這一點挺好的。相當於一部分經驗是從師姐、師兄那兒直接獲得,跟他們交流的更多,跟教授交流的少一些,教授一個星期只來一次。教授的任務是剛才説的,五年以後培養一個到兩個藝術家的苗子,沒有別的任務,這就是他的任務。沒有説必須得畫人體,必須畫靜物或者是畫風景,畫什麼都可以,只要你需要都可以去畫,教授會觀察你的方向。學院每年有一個年展,在年展之前,每個學生都要把一年所有的作品都拿出來,整體做分析,看看這一年下來,你的感覺、方向對不對,憑他的經驗判斷學生有沒有走上自己的路,而不是走上教授的路(當然這只是一種猜測),這是憑他的經驗。因為他們都是成熟的藝術家,他們是自己也是這麼走過來的,也是這麼一個過程。
在兩種色彩關係之間
雅昌藝術網:從開始的第一個五年過去後,開始了畢業後的創作至今是否有一些階段性的變化?
陳若冰:有,在差不多快畢業的時候,這也是一個量變到質變的一個過程,那個時候出現了一批作品。因為自己能感覺到真正跨入藝術之門的感覺,這是很慶倖的。在從學院跨入社會的關節點,這其實給自己了信心,還是挺欣慰的。因為前面幾年自己都知道沒有跨入。當然跨入以後就比較好辦,就是持續延展,然後擴大的狀況。
雅昌藝術網:從這次展覽來看,畫面上都是兩種色彩之間的關係,從開始進入狀態就是這樣一種色彩關係,還是逐漸變化來的?
陳若冰:對於色彩,一開始就是兩種色彩的關係。因為任何關係都是從“2”開始的,只有“2”才有關係,從開始就是這麼認識的。因為當畫一個色塊的時候,它是孤立的,只和墻壁發生關係。如果墻壁是白的,畫是藍的,就是兩種關係。當你在這個畫面本身再加一個顏色,一個造型,他就開始複雜化,就有另外一種關係發生了,這個時候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非常重要。其實就是在找這個關係。兩種顏色的關係找好也很困難,三種、四種更難,當然我的作品其實是以兩種為主,裏面還是有細微的差別。
由觀念而來的抽象作品
雅昌藝術網:您的作品可以歸入抽象範疇嗎?怎麼判斷您的作品?
陳若冰:至少不是具象的,不是現實事物的再現,就是抽象的。因為中國現在沒有更好的詞,抽象這個單詞是外來的,現在中國人沒有發明出一個中國人的單詞來對應,因為抽像是把“物”的框架簡化出來,是抽象的過程。抽像是和具象對應的,是從具象裏抽調出來,剩下的框架就是抽象的。但我的作品還不是從“物”來的,而是從觀念,一種意識中來的,自己去尋找形,然後組成。而不是看到了某個東西,然後把它簡化或者把它顏色給改變了,變成抽象的,不是這樣的。
雅昌藝術網:兩者是完全不同的,從康定斯基的《點線面》就講如何把一棵樹抽象化,具象的樹逐漸簡化變成色彩、點線面、各種關係,最後形成了抽象的作品。您的抽象來自於觀念和意識,這個意識是怎麼樣的?
陳若冰:意識就是一種感覺,是想像的一種能量或者是光感,其實是一個比較虛的東西,但是比較虛的東西用一個實實在在的視覺化,其實是這麼一個過程。
由魏晉風度跨入抽象藝術之門
雅昌藝術網:可不可以講講您這個觀念是從哪兒來的?和您之前的中國畫有關係嗎?有哪些線索?
陳若冰:我覺得跟東方、西方都有關係。比如説有一條線索曾經在我的作品裏邊比較重要,特別是我當時所謂的跨入藝術之門的那條線索,當時在關注西方的藝術史和藝術創作幾年以後,也就是説畢業前的那個階段,慢慢的我又回到對東方思想的關注,當時關注的最主要的點,其實是一種自由的狀態,“魏晉風度”當時對我影響很大,那種感受就是想如何把這種感受視覺化。那個階段的作品就是圍繞著這個狀態去做的,從這個觀念開始重新引導我回到東方,走自己的路。
再往後其實更多的是對內在的光的感受、對禪宗的一些理解,都是智慧,把智慧的能量視覺化。一個禪宗故事是用語言寫成的,但是一張畫也能給你那種感覺,不是用語言表達的,是一種另外的表達方式。我覺得視覺也許更直接,只要你能接受那個資訊,其實也是一種存在。
雅昌藝術網:所以我看您的作品中的那些柱狀和環狀的形,有一種像發光體的感覺。而且這個發光體是不斷地由內向外運動,好像兩種顏色通過視覺混合以後,不停地在運動,發光體有一種在膨脹的感覺。
陳若冰:對,這個就是我追求的。其實我自己是作品的第一觀眾。一件作品如何確定是完成了,就是當它能開始動了,開始成為活的生命體。我覺得它就開始獨立,脫離我作為一個創作者而存在於這個世界中。
全球化背景下的藝術家個體
雅昌藝術網:之前也談到了您的作品不同於從物象中抽離的點線面的方法,而是從中國傳統的觀念中産生的,如果硬放進西方的抽象語言框架內,似乎又無法體現出作品真正的價值。您怎麼看這個問題?是不是一個尷尬的問題?
陳若冰:確實是一個尷尬的問題。但是我覺得還是有一批人在努力,而且這個努力也不能很刻意,因為你刻意去區分的話?也是一種逃避,沒有這個必要。還是專注于自己,專注于自己是哪兒來的,個人的經驗到底是什麼?你關注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以這個出發點出發,最終還是會回到個人,既然來自東方,最後作品出來應該也是,如果是對自己誠實的話,其實不用想那麼多。受到一些影響,有時候也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核心的東西能把握住,就是自我的根基能把握住,問題不大。往後還是有點兒希望的。
雅昌藝術網:像卡普爾的作品他的工作方法,包括他的團隊都是非常西方的工作方式,但是他的作品確實帶有非常強烈的東方人的那種精神,我覺得您有那樣一個工作狀態或者是您的工作狀態是什麼樣的?您不需要一個團隊?
陳若冰:不需要,偶爾有助手幫我做一點事情,因為繪畫還是比較簡單一些,它畢竟是大的雕塑,把它做完必須有一個團隊,繪畫相對私密一些,它的作品量和尺寸體積都沒有雕塑那麼大,這個都不重要,不是那麼重要,我覺得還是説你作為你這麼一個跨文化的環境下,作為你的一個個體,只要你沒有脫離你的根基還是有你發展的可能性的,對以後來講現在世界全球化越來越怎麼説呢?不可躲避,不可躲避就是説這種個體的現象會越來越多,這個是很正常的現象,不可回避,但是卡普爾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既然有這麼一個好例子,還會有別的例子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