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是日常生活慢慢默養出來的,當王劼音看到亞麻布本身的質地已經是繪畫的色感時,他回到了繪畫本身原初的素樸,如何保持事物的“本色”?還使之具有雋永的味道?為人低調與平淡的王劼音是做版畫出身,因此作品上的黑白新山水,就有著陰陽雕刻的細微起伏感,但又宛若萬物淡然地花開,似乎那是夜色中的花朵們在畫布上悄然地開放。
中國文化的記憶不是西方的無意識及其壓抑的邏輯,因為中國文化並沒有俄狄浦斯那樣的悲劇情節,中國文化的無意識集體記憶是沿著平淡的格式展開的,是逸樂:不是慾望的衝動與壓抑,而是擬似自然的生長,但又有著無機物,如同石頭那般的淡漠,同時有著生長與淡漠,這就是為何中國山水畫集中在石頭上!無生命的石頭有著如煙的生動,但如煙也是消散,並沒有慾望,賦予煙雲的消逝以節奏的變化,就是逸樂。
王劼音作品上的山水,就保持了一種孩子氣的素樸,在色感上,他相信顏色和形象都不是造出來的,而是在生活中以平淡的方式溢出來的,以閒散的方式隨意涂寫出來的,是“愛以閒散消永晝”的文人雅趣,這種素淡與平淡的氣質使他的畫面有著孩子的天真單純,非常簡約,寥寥幾筆就把山形勾勒出來,看似鬆散卻有著結構的韻律,山形在輕微的起伏波動著,重新激活了自然造化的氣韻或神韻。
在顏色上,王劼音主要以黑色為主,甚至畫過大量的黑色丙烯的風景畫,無疑黑色有著對黑墨的暗示性聯想,這些黑色色調沉著,讓畫面染上一種古風的調子,成為支配畫面的總體情調,不顯得輕浮,而且以看似中國傳統繪畫中的赭色與青綠的色調來引導視覺,但卻又有著西方色感的豐富色差變化。對黑白灰的層次處理也異常細膩,能夠把黑色畫得如此新鮮,如此玄遠,如此深沉,如此天然,實乃罕見。王劼音對水墨色感的余留,色彩的低調與散淡,充分展開了水墨性的余味,這才是轉換山水畫觸感的奧秘之所在。新山水的基調是黑白灰,在對山體簡單的勾勒中,丘壑如同夜花一般悠然與悄然地開放著,王劼音畫出了現代性的夜色的詩學,但此焦炭一般的黑色,如同素描稿,有著粗糲的筆觸,有著散淡地碎屑,但卻充滿意在言外地余味,讓人留戀往還,平淡天真才是自然的真理。畫家通過被稀釋的丙烯在畫布上的滲染性,以極其虛薄的方式隨意掃涂,線條天真浪漫,但色層豐富,斑痕與肌理隨處點綴,卻生動怡然,一切看起來都漫不經心,如同孩子的塗鴉,但仔細品味,卻又妙不可言,把苦澀消解于無形。表面看如同孩子的芽語,其實透出內在的老辣,這是中國“生拙”美學的當代復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