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繪畫有待於從印象派重新開始,因為這是西方初次面對活生生的自然,比如柯羅的風景畫在保留著古典透明質地的同時還有著虛薄的呼吸感,但柯羅還是陷入了透視法的視覺束縛,無法打開自然更為內在的深度,那必須去挖掘富有渾化的生命能量,一旦塞尚開始純粹的顏色塑造,如何可能繼續保持此透明的質地?塞尚晚期的水彩畫有著此追求,但如何轉換為油畫的透明虛薄感,還呈現自然的深度?這個油畫虛薄化的方式,對於西方繪畫是異常困難的事情,後來的裏希特也僅僅做到了薄透,但又喪失了自然的深度,過於寫實。
這要求畫家把整個繪畫平面都轉變為一層透明的薄紗,甚至是神秘的七重紗!除非對中國水墨的滲染性與通透性原理有著切身觸感的藝術家才可能完成此任務,繪畫的任務乃是保持平面自身對通透性與透明性的絕對追求,但又不是簡單的單薄平涂的色層,而是一層層的透明疊印,越是反覆疊印,還越是保持透明的呼吸,這除非喚醒自然的通透性與生長性。
劉國夫最近幾年的新作《敞》系列回應了上述挑戰。他一直追求古典透明畫法優雅閃光的質地,接續柯羅風景畫薄透的質感,但又融入了中國人對時間包漿玉質感的癡迷,形成了一種新的“渾色”。劉國夫發明瞭自己的虛薄畫法,即充分利用水墨性的滲透或滲染原理,改造油畫的品性:以層層滲染的手法來多次化解油畫顏料,使之釋放出內在渾然的氣息,繪畫傳達出氣息的生長性,而非顏料自身的重量與飽和度,不再是油畫的堆積與滯重,而是使之薄透、虛透,充滿迷人的呼吸,反覆疊印後,畫面呈現出透明的玉質感或包漿的質感。畫面上萬象森然的林間空地中充溢著無限生機,敞開一個渾然飽滿與玉光充溢的神秘場域。劉國夫恢復了龔賢“光氣融合”的夢想,畫面洋溢迷人朦朧的詩意光感,但又是水墨性的灰黑與灰藍色,既有著光的白色透明(光暈),又有著水墨氤氳化生的渾化感(氣暈),讓看似兩種根本不可能的原理重新結合(形成新的靈暈或者自然化的色暈),把西方光感透明的白色與東方虛靈通透的黑色結合,而形成了柔美夢幻的“黛色”。
黛色,乃是中國文化最為美麗的顏色,就是因為她積澱了時間的遐思與無奈,這是最為詩意的顏色,吸納了黑暗的能力,但不陷入虛無;有著光明的期待,但不陷入崇高的犧牲衝動;這是一種新的陰陽混溶,是西方的光明與東方的渾化之不可思議的結合。劉國夫的作品在余影的婆娑輕微震蕩與朦朧的詩意之間,消解形體卻留下筆觸的細節,對應于傳統的煙影之氣息,更為靈動,是自然的色暈與光暈融合的第一次顯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