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西湖既是自然的盛景,也是文化記憶的聖境,西湖已經成為個體生活與文化想像的一部分,但如何以新的目光來觀照西湖,她詩意的底蘊與繪畫的底色如何被一個當代人觀照?如何再次進入自然化的文化記憶之中?如果傳統的山水畫與攝影的景觀化都過於程式化操作了,哪還有自然的詩意呼吸?被南方雨水反覆沖洗的西湖,落在畫布上時,將會如何?生活在西湖之畔幾十年的井士劍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也許正是為了與時間的沖刷相拮抗,或者坦然接納這個沖刷——而畫畫的筆刷難道不也是肯定這個沖刷?讓井士劍發現了自己繪畫的色感:那大地性的泥色。他以大地性的泥色:土黃,桔黃,檸檬黃以及傳統繪畫的生褐色,讓繪畫重新生長出一種新的時間性。在海德格爾那裏,在與世界的爭執之中,大地本身就一直是隱藏的,儘管在爭執之中有著裂隙的撕開與顯現的形式,但大地還是一直保持隱藏,井士劍畫面上的那些殘像,比如經典主題《瀟湘八景》上的圖像余留,作為過往的詩意繪畫主題,其畫面經過了沖刷,似乎被時間歷史之手塗抹過,這反而加強了殘留的神秘性,使之更為幽隱,更為靠近大地的肌膚。繪畫就是重新恢復大地的肌膚,繪畫的畫面必須把自己轉變為自然的重新來臨,使自然的來臨可能,因為自然愛隱藏,把畫布的現成品向著土地的自然性還原,這是井士劍的發現。
井士劍的泥土色,喚醒了三重的大地性:1,第一重的大地性:是把所畫之對象——瀟湘八景以及現實人物的影像重疊——殘像化,似乎僅僅是泥土被踩壓留下的余痕,這是可見性的剩餘;2,第二重的大地性:是把畫布基底——也轉換為泥土色,而且流淌的痕跡,似乎畫面被雨水所沖洗而留下的余痕——這是可見性的不可見性。3,第三重的大地性:則是讓顏料以泥色充分顯露,但又後隱(retrace),畫布本身生成為大地的大地性,似乎被大地的色澤所浸透!——這是不可見性,但卻有著可觸性。——這三重的大地性,也是三重的時間性:第一重的時間性乃是現實人物在虛化沖淡之中隱含了季節的時間性;第二重則是時間在古舊感中留下的斑駁陸離的歷史痕跡;第三重則是自然生長的時間性,大地的泥色還在內在隱秘地生長。這三重的時間性帶來了虛薄的厚度,這是大地從自然的內在性滲透出來的生長與包含的氣息。
被沖洗之後,一切變“虛”了,而且都被還原到大地的斑駁肌膚,宛若唐代的壁畫,畫面上的人物以及場景,帶有某種久遠的氣息與氣氛,被一種夢幻所籠罩,而慢慢地從大地之中生發出來,浮現出來,這種古意帶來的時間性,為虛薄的繪畫帶入了更為豐富的時間性,中國古代山水畫的最高境界是荒寒與蕭瑟,即荒古的時間性帶來一種遙感的記憶,這是本雅明所夢想的靜止圖像的辯證法,它僅僅在一個白日夢的詩意想像時刻醒來,還隱含救贖密碼的記憶因為泥土色的色澤得以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