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評吳大羽
林文錚:
在東方的新藝壇上,真正的色彩派作家殊不多見,因為畫之色彩絕無準繩定律,不若素描之可從根據方法而成;色彩之為物歲可用科學來分析其原理,但在畫中實屬空幻而完全基礎于作家是叫之靈敏及內心之情調;所以古來色彩派的作家之成就半屬於環境之氣候,半屬於畫家之天才。
據我個人的觀察,真可以稱為中國色彩派之代表者,當首推吳大羽氏無疑。我相信凡是看過吳先生的作品的鑒賞家,都要受其色調之強烈的吸引而為之傾倒;就是和他對壘的畫家雖不免隱含妒忌,亦不禁私下欽佩不已。顏色一攤在它的畫板上就好像音樂家的樂譜變化無窮!西方藝人所謂“使色彩吟哦”,吳先生已臻此神妙之境。
吳冠中:
國立杭州藝專中,林風眠是校長,須掌舵,忙於校務,直接授課不多,西畫教授主要有蔡威廉、方幹民、李超士、法國畫家克羅多(Kelodow)等等,而威望最高的則是吳大羽,他是杭州藝專的旗幟,杭州藝專則是介紹西方藝術的旗幟,在現代中國美術史上作出了不可磨滅的功績。
吳大羽威望的建立基於兩方面,一是他作品中強烈的個性及色彩之絢麗;二是他講課的魅力,吳大羽從技術到藝術,再到做人,從東方到西方再到東方,從有法至無法的藝術發展道路,在中國美術史上是一個極為突出的十分豐富的現象。
朱德群:
每當與朋友或同學提到吳大羽先生名字的時候,我心中即産生無限的興奮和激動,幾不能自持,感恩之心油然而生。吳大羽先生是我的老師,更切實地説他是我的恩師。我常和人説,我萬分幸運地是我在藝專遇到了幾位非常好的老師,大羽先生是我最尊敬的一位,也是我受益最多的老師,所以飲水思源説他是我的恩師並沒有一點言過其實。
趙無極:
我受吳大羽老師的教導至今感念不已,他將永遠是我們的模型的創作者。如今老師過世了,他的很多想法,現在已無從知悉。但是從他的畫作來看,有很多進展和發現,也可看出他才華橫溢。
靳尚誼:
看了吳大羽先生這本畫冊很驚訝,中國還有這樣寫意的非常自如的、達到相當高度的畫家。
吳大羽先生把中國畫中非常重要的精神——筆墨,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化特點體現出來、抒發出來,是有一種簡“寫”的東西,不是一種簡單的抽象。中國畫的原則“寫”是很寬泛、很有彈性的。西方走極端,要麼極端寫實或極端抽象,相對來説比較簡單。而他結合得很好,各方面元素遊刃有餘,抒發個性時感到有很大的空間,突破了油畫的原理,很好的運用了兩種工具的特點。在他個人晚年具備很高的修養之下,加上飽滿的熱情,創作極其自然。雖然境遇艱難,但畫得並不苦澀,作品給人的東西非常振奮和快樂。這是人的精神力量的體現。相反,我們現下很多畫家很年輕生活很舒服愉快,沒什麼大坎坷,畫得卻特別苦澀,這就是深與淺、內在與表面、自然與創作的問題。現下花壇比較普遍的狀況是,作品不是心情的自然流露。所以吳大羽先生達到這個高度不是容易的。是人的因素,是全面的修養。他的了不起的人格,在非常時期流露了出來,因此值得研究。
詹建俊:
吳大羽生是我國前輩油畫家,他從二十年代遊學法國,回來以後曾經在國內長期從事油畫教育和創作。他是中國美術界最早的具有藝術特色的油畫家,他在學術上、藝術上的成就和貢獻在中國油畫藝術史上十分重要。特別是,吳大羽先生在中國油畫的現代藝術之方向的開創和探索上,應該有他特有的地位。吳大羽先生的藝術成就,包括吳大羽先生的藝術生活,長期以來由於種種原因,我們了解的很少。應該説國內就他的地位和成就,還沒有得到應有的推介。
水天中:
吳冠中先生幾次提到的“吳大羽現象”,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一個有才華、有個性、有開創精神的藝術家,幾十年來蝸居斗室,與世隔絕;切斷了與社會的交流,而被人淡忘,實際上卻在畫他自已所想的作品。中國出現“吳大羽現象”,確實是一個值得我們重視的問題。
過去曾以為,50年代後的一段時間裏,中國的現代藝術完全停止了發展,但從吳大羽這批作品的發現,説明現代藝術運動並沒有停止,而成為“潛流”。而從另一方面看,這種“吳大羽現象”告訴人們,任何行政手段干預都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藝術的歷史進程。
吳大羽離開藝專後並未完全進入孤獨狀態,對他的藝術創作反倒是産生了積極的作用,這是十分深刻的經驗!對古人所説的“血痕勝於墨痕”一説做了進一步的發揮,吳大羽、林風眠的遭遇確實與他們的後期作品有著因果關係,那是思想、靈魂的轉折和昇華。當然這種遭遇對畫家個人是不公平的。
戴浩石:
如果説二十世紀中國繪畫史上存在一位關鍵人物,那一定是吳大羽(1903-1988)。他是三位重要創作巨匠,吳冠中(1919-2010),朱德群(1920-2014),趙無極(1921-2013)的導師,曾師從於法國最重要的現代藝術理論家之一的安托萬·布德爾(1861年至1929),而布德爾本身是奧古斯特·羅丹(1840-1917)的門生。他自知如何汲取這一豐沛的藝術甘泉同時又不否認自己文化的基本價值。很早他便意識到藝術家的工作不僅僅在技術行為裏獲得表達,重要的是首先要進入到現實方法中。中國文化及西方現代藝術從未拘泥于可見的表像形式。藝術不複製可見,它使可見。
與當代超寫實主義藝術或與視覺幻覺的表像技法相反,吳大羽讓自己的畫作致力於來自西方色彩幻景孕育的抽象藝術道路。他表達的是我們不是靠技術而是靠靈魂學習藝術以及人類的藝術無國界,它是語言。在藝術中,邊界的觀念是暫存的,物理邊界不存在。
(戴浩石,法國國家文化遺産總策展人、前法國國立吉美亞洲藝術博物館主任館員)
閻振鐸:
我認為搞藝術的人應該有個很明確的認識和態度,“吳大羽現象”本身今後不應再出現。實際上在我們心目中像這樣的藝術到底佔什麼位置,還是最關鍵的。吳大羽先生代表了藝術發展的最本質的一個方面,我指的是對藝術的追求,這種態度這種做人作畫的精神,這本身就是放任自然的結果。如果不這樣畫,其人格本身就值得懷疑,畫起來就是假的,也不會感人,在美術史、在人類的文化史上也不會有什麼價值,這就是我對吳大羽先生的畫印象非常深刻的原因,他代表做人最基本最本質的方面。
許江:
在與上個世紀同齡的一代人中,吳大羽先生是極具代表性的一員。聰敏的才情和學養的兼具,創業奠基的機緣與多難年代的遭遇,磨難多乖的運命與生命激情的砥礪。但他始終以藝術的虔誠來面對藝術,讓生命的困境淡去,淡極處呈現一種本然的詩性。這是藝術的虔誠與詩性,這是生命的虔誠與詩性。今天,當他們都離開我們的時候,從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中,我們讀到的不僅是關於歷史不公的怨嘆,不僅是蹉跎歲月的感傷,更多的是對這種生命力量的崇敬,是對這虔誠和詩性的感動,是學術家族的傳承的神聖使命。在生命的心目中,他們的人生越來越濃縮為一種精神,一種不朽的精神,而那承載著這種精神的作品,正與我們心息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