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高蹈——任重的繪畫藝術

時間:2013-07-19 17:24:10 | 來源:藝術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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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朱中原

  在當下浮泛的社會,無論在任何圈子,或是做任何事,都決定了大部分人只能是很平庸的,或者是人云亦云的,而只有少數的清醒者和獨立者。

  比如,現在很多畫家的進身之階,大多先是由地方,拼盡九牛二虎之力,來到京城,進入某某名家或“大師”的工作室,成為某某某的入門弟子,獲得一個研修或進修的證書,或者是進入美院深造,拿一個碩士、博士學位,進而成為名副其實的“學院派”畫家,抑或是通過參加國家級大展,入展、獲獎,進而進入美協、畫院,從此躋身主流畫壇。而從學畫的路子或風格來看,則大多是學黃賓虹、齊白石、吳昌碩,或偷幾筆石濤、八大、髡殘,美其名曰“文人畫”,或者是“大寫意”。我對所謂的“文人畫”或“大寫意”的稱謂,既不反對也不贊成,但很反感。事實上,大寫意也好,文人畫也罷,其大多數實踐者都不具備真正的文人素養,只是成了一種口號。很多人連真正的文人畫是什麼其實並不清楚,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是文人,不具備文人素養和文人情懷,又怎能與文人畫扯得上關係呢?

  但在我所接觸的畫家中,任重是比較獨特的一位。嚴格説,我與任重談不上交往密切,只與他見過一兩次面。但無論是他的言談舉止,抑或是他的人格風範,還是他的繪畫修養與文化修為,都令我印象深刻。其人其畫其文其書其印皆為不俗。

  任重是一位很孤高的人。他年齡比我大不了幾歲,但沒有年輕人的浮華與躁動,任重的孤高表現在他的遺世獨立上,他心性高潔,不落塵俗,但又不高高在上。當今畫家中,孤傲、自負者比比皆是,幾乎人人都看不起別人,人人都説別人畫得不好,言下之意,只有自己畫得好了。但任重非如此。任重是一個為人平和但精神孤高的人,他的孤高表現在他獨特的藝術理念和高妙、精絕、謹嚴的繪畫風格上。他把繪畫當成了一種宗教般的事業,有一種宗教般的虔誠。在我看來,為藝術有四種境界:一為賣畫鬻粥、維持生計是也,二為陞官發財、求取功名是也,三為閒情雅致、遊藝人生是也,四為藝術之殉道者是也。今天的大多數畫家都喜歡把自己標榜為第三類,即遊藝人生,將繪畫當成一種閒情雅致。此種境界既不高也不低。因為中國的文人畫,即如倪雲林所言,“聊寫胸中逸氣”,聊以自慰、遣興耳。但事實上,當今大多數標榜第三種境界的畫家,其實都在幹著第一種和第二種境界的事,即要麼維持生計,要麼求取名利。但我以為任重當屬於第四種,他不僅僅把繪畫當成是遊藝人生,自我消遣,而是作為一種宗教般的事業。在繪畫面前,尤其是在那些古典主義大師面前,他儼然一個虔誠的聖徒,一個藝術的殉道者。這就是一種宗教情懷。宗教情懷並不是説一定要畫宗教畫(當然也不排除宗教畫,西方中世紀以降的很多偉大的藝術家,都從事過大型的宗教壁畫創作),而是要將藝術當作一種神聖的事業和虔誠的精神信仰,並不計較其中之得失。

  的確,任重是一個不計較得失的人。他計較筆墨的得失,但不計較財富和名利的得失;他計較古法和古意的得失,但不計較繪畫地位的得失。甚至,他對筆墨的挑剔和講究,已經到了一種難以想像的地步,你看他的每幅畫,幾乎都講究繁密而謹嚴的勾勒、點染、佈局和設色,他的用線也十分講究,可謂筆筆到位,絲絲入扣。現在很多畫家畫畫,有的是用大筆掃出來的,有的是抹出來的,有的是刷出來的,有的是用墨潑出來的,還有的是描出來的。這些基本都靠墨而不靠筆,基本脫離了繪畫的書法性特徵。可以説是有墨而無筆,甚至是無筆無墨。而任重基本上是用細筆寫出來的,他的繪畫用線,一如書法之線條,講究的是時間秩序的不可重復性和空間秩序的合理性。所以他不喜用粗筆,用粗筆難以體現繪畫中最為精細、最為複雜的線條。他也不是把畫畫僅僅看成是一種愉悅和審美享受,如果他僅僅是一個遊藝者,那麼他的筆墨一定是很隨性和隨意的,而斷不會如此之挑剔和講究。今天的一些畫家,已經不屑于這種繁複而細密的工作了。任重作畫的狀態,我覺得更像是敦煌那些終日蹲守在昏暗的洞窟中,借著幽暗的燈光虔誠作畫的僧侶畫家。僧侶畫家儘管不是文人,但是他們對待繪畫和佛教的虔誠,卻是常人無法企及的。當然,僧侶畫家在筆墨、線條、人物造型、神態等方面的嚴謹和考究,也是一些文人畫家所無法企及的。從這個角度來説,任重已經越過了一般文人畫、寫意畫的種類界限與價值範疇。事實上,我們也很難對他的畫進行嚴格地歸類。他的畫,兼有寫意文人畫的雅逸與曠達,宗教畫的莊重與肅穆,工筆畫的謹嚴與整飭。他沒有嚴格地將自己限定在寫意還是工筆的狹隘牢籠內,他自己也曾説過,寫意也好,工筆也罷,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繪畫的品格。

  若論格調,任重之畫,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高絕、高古、高妙。筆墨高絕,氣象高古,體氣高妙。這種高古、高絕和高妙,就是一種晉唐之風。為什麼晉唐之際的畫能高古、高絕和高妙呢?其實晉唐時期的繪畫大多還不是卷軸畫,亦非文人藝術家的個體創作,而往往是大型的宗教繪畫,如佛教造像、寺觀壁畫等。這些宗教繪畫,首先在題材、主題和精神旨趣上,就十分突出其神聖性和莊重性,用筆、線條、造型、衣紋、神態、賦彩、比例等,都十分考究。它不像文人畫,較為突出其審美愉悅功能,而更注重其教化和禮儀功能。可以説,魏晉之際的宗教繪畫,奠定了中國人物畫的基礎,而魏晉的人物畫,則開創了中國人物畫史的一個高峰。而任重的古意人物,則可説是對魏晉人物畫的一種精神復歸。今人習畫,多以宋明為宗,或癡迷于晚清民國,但較少去關注那些精絕高妙的晉唐寺觀壁畫和佛教造像。事實上,中國繪畫尤其是人物畫的畫法,大多來自於佛教繪畫,晉唐之際的人物畫家,大多是畫宗教壁畫出身,吳道子即是其中之一。吳道子傳世的卷軸畫很少,且其真偽性已多不可考,但吳道子的宗教壁畫卻已為現代考古發現所證實。宋元以後的文人畫,其實要論氣息的高古和筆墨線條的高絕與精妙,都已去晉唐遠矣。

  人物畫如是。山水畫何嘗不如是?六朝是中國山水畫的勃興時期,也是山水畫論的勃興時期,還是青綠山水的勃興時期。任重接六朝青綠山水之遺緒,並參以兩宋之交前後所形成的金碧山水、大青綠山水、小青綠山水,吸收金碧山水的金碧輝煌、大青綠山水的燦爛明艷、小青綠山水的溫蘊俊秀。更重要的是,他在明末以藍瑛的沒骨重彩山水為代表的基礎上,發展了現代張大千、劉海粟等創立的青綠潑彩山水,兼融沒骨重彩山水的艷麗繽紛與青綠潑彩山水的熱烈酣暢于一體。可以説,任重的青綠山水,融古匯今,卓然成家。

  任重繪畫的可圈可點處其實很多,其用筆用線即是一絕。

  説到用筆,唐代的宗教寺觀壁畫,大多以細筆勾勒,唯有細筆,方能繪出人物的細部特徵。任重作畫極少用粗筆,極少用大寫意之法,而是以細筆單線勾斫。我曾見任重作畫,其用線,細若遊絲,但又剛勁似鐵,力抵千鈞,往往是一氣呵成,中無斷裂,不似現在有些標榜大寫意的畫家,糊塗亂抹,其實是無筆無墨,或有墨而無筆,或筆墨孱弱。任重的每一根線條,每一處筆墨,皆有來有往,來有來處,去有去處,起筆收筆行筆之間,皆參以書法之用筆,講究來龍去脈。

  今之畫人,習于跟風跟潮,隨波逐流,惰于思考,對於一些口號或提法,也往往是囫圇吞棗,人云亦云。如大多數畫家都喜歡畫寫意畫,並以宋元畫為宗。但問題是,很多人既沒有把握住宋元文人畫的精髓,又忽視了謹嚴的晉唐古法,尤其是只重視水墨,而忽視線的品質。許多筆墨、線條和皴法都經不起細緻地推敲。任重之畫,似乎與當下喊得最熱烈的大寫意畫風拉得很遠,他偏偏走的是大多數畫家都嘴上鄙夷、心理畏懼的工穩一路畫風,多工筆重彩和青綠山水。但是,他的畫並沒有像很多人説的,如死蛇挂樹,走向僵化和死板,而是濃墨重彩,具有一種恢弘之氣象,即使用“金碧輝煌”來形容,也毫不為過。“金碧輝煌”是一種盛唐氣象,它表徵的是一種莊重、肅穆、典雅、華貴的文化,而這種格調,在宋明之際的寫意文人畫家那裏,恐怕是不大受歡迎的。因為宋代以後的精英文人畫,幾乎鮮有用華麗的色彩,而只有民間繪畫諸如宗教繪畫、佛教、道教壁畫才大量賦彩。文人寫意畫基本上是排斥用色的,“五色迷目”,故以水墨代五彩。這是一種新的藝術審美觀。因為不喜歡,所以不太講究。之所以不喜歡不講究,熟知中國美術史的人都可以舉出一大堆緣由來。但這裡我以為還有一個歷史地理學上的客觀原因。唐代以後,封建王朝的都城大都東移,由長安移至洛陽、金陵、北京等。而唐代和唐代以前,中國封建王朝的都城大多在西部長安。而中國的宗教繪畫,大多也起源於長安以西的西域之地,如敦煌、吐魯番、龜茲等處的宗教壁畫,這些宗教壁畫,于丹青賦彩都極為考究。這是晉唐人物畫的精神依歸。都城東遷以後,文人畫家們活動的範圍也基本上東移了。再加上宋元以降,絲綢之路的作用日益衰落,隨著絲綢之路作用的衰落,與之相關的絲路藝術自然也逐漸受到冷落。可以説,宋代的文人畫家們,幾乎很少有到過西域的,所以他們接觸西域的繪畫風格是較少的,而只能從已有的美術文本而不是文物遺跡中去尋找繪畫的審美元素。再加上受宋代氣、理哲學觀的影響,宋代的書法和繪畫藝術,更加注重“意”的抒發。這樣,宋元之際的繪畫,即由外部刻畫,轉向了文人內心世界的抒發。宋代繪畫的審美標準,不再是魏晉的氣韻生動、骨法用筆與隨類賦彩了,也不再是唐代的雍容華貴、典雅肅穆與神采昭彰了,而是講究文人們內心情感的自由表達。自在自為的表現主義畫風代替了謹嚴整飭的古典主義畫風。魏晉古法漸漸淡出了畫家們的視野,取而代之的是逸格的抒發。這當然是一種藝術思潮的革新,但這種革新,也在另一層面使得藝術家們消解了對古法的錘鍊,在“法”與“意”之間,他們選擇了“意”。寫意、尚意即成為宋代文人的風尚。這種風尚,統領畫壇數百年。但任重是一個不走極端的清醒者,這些藝術審美風尚,他都能兼收並蓄,不偏于一隅。他的畫,遊走于晉唐宋元之間,遊走于骨、力、神、韻、法、理、意與趣之間。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抓住了最為核心和本質的東西,找到了繪畫的精神依歸,那就是晉唐之風神,那種莊重、肅穆、高古和典雅。他的畫不是熱衷於尋找小感覺,小情調,小製作。

  儘管任重對筆墨的講究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但他還不是一個終日斤斤于筆墨的畫匠,他通曉文史,精於鑒藏,尤于詩詞文賦造詣最精,令人稱奇。任重的每幅畫,幾乎都題有長短不一的詩詞跋語,這些詩詞文賦,還不是繪畫的附庸,而本身就是其繪畫的另一種表達形式。當代人作古體詩,大致有兩種類型:一種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一種是順口溜式的無病呻吟。任重的詩既不是順口溜,也不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而是吟出來的。我相信,任重作詩速度一定十分快,出口成章,百步成詩。當然,這些其實都還不是最重要的,最為要者,任重之詩韻味高古,意境雄渾,風神超邁。甚至我覺得,他整個人都不是生活在當下,而是悠遊于魏晉。他以他的詩文辭賦和繪畫藝術,實踐著魏晉人那種精神的高蹈。我以為這是任重異於時人的高妙之處。精神的高蹈,與魏晉人的精神風貌正相吻合。只有精神的高蹈,方能下筆不俗。

  任重的繪畫品格、文化人格、精神風貌與為人處世,與蜀郡張大千最相仿佛。巧合的是,張大千乃我內江同鄉,亦我今世折服之人,其不但精於丹青,且于古典詩詞、傳統文化皆造詣精湛,況大千為人豪放,仗義疏財,再加其于傳統古法心摹手追,又醉心於敦煌壁畫,朝夕研摹,故其山水人物能氣息純正,韻味高古,氣勢磅薄,大開大闔,不拘一格,不著塵俗。竊以為,20世紀的中國畫史上,若論繪畫的創造性,也許張大千稍遜於齊白石、黃賓虹,但若論對古法的造詣及筆墨線條的精純高妙,氣息的純正雅逸,則罕有出其右者。任重一如大千,于山水、人物、花鳥、仕女諸方面,皆有精研。任重尤善細筆勾斫之法。其山水、人物、花鳥、樹石,皆以細筆勾勒,再加以層層點染,最後施以濃墨重彩。其筆下之人物,一如其人,神完氣足,解衣般薄,體氣高妙,骨氣洞達,儼然魏晉神采。神采者,體氣高妙、骨氣洞達是也;神采者,風神遒邁是也。有神采則有風骨,有風骨則有氣韻。神采、風骨與氣韻,成為魏晉之際評人論藝的重要審美標準。在此審美標準之下,方誕生了謝赫之繪畫“六法”。

  “六法”者,並非六種畫法,實乃六大審美體系是也。任重不求開宗立派,自我標榜,唯求能重申古法。若用謝赫之“六法”來衡量,我以為任重之畫深得其妙,一為氣韻生動,二為骨法用筆,三為應物象形,四為隨類賦彩,五為經營位置,六為傳移模寫。此六大審美體系,其實是建立在對傳統儒家價值觀顛覆的基礎之上,是一種否定之否定。它體現的是魏晉人超逸的人文情懷。故此,魏晉之士如竹林七賢者,皆破壞傳統禮俗、超脫曠達之輩。非如此,不能産生卓絕的藝術思想。正因如此,魏晉也成為文藝的覺醒時期,人物、山水開始建立起完善的審美體系。任重是接了魏晉之地氣,得晉人之風神骨力氣韻。他在系統地吸取鐵線描、蘭葉描等晉唐人物畫上,又融入了張大千的人物之法,再加上對敦煌壁畫、佛教造像等宗教人物畫的汲取,使得他在繪畫上能夠得心應手,取精用弘,在古法的汲取與傳承上,他試圖做到他理想中的集晉唐諸家之大成。

  但以此“六法”反觀今世畫壇,實在是差之千里。單就“骨法用筆”而言,今之畫人,大多不善書,不諳中鋒用筆,不善使細筆管毫,不善勾斫之法,不諳鐵線描、蘭葉描,不明人物比例造型,何以談骨法?不明骨法,何以得魏晉之風神骨力?不得風神骨力,又何以得真正之古法?今之畫人,多喜晚明近代之畫風,倡言大寫意。晚明之後,文人畫多以大寫意之花鳥出之,大寫意花鳥,多逸筆而少工筆,不重筆墨線條的營構,至晚清民國,此風尤甚,至於今日,則演變為另一極端:即以粗率荒疏之筆以為大寫意之風範,實則不諳古法,糊塗亂抹是也。某種程度上説,任重是在以他的繪畫實踐,扭轉畫壇的偏激和頹勢。

  如果要對中國宋元以降的文人畫史做一個總的分類,我覺得,就風格而言,大致可分兩類:一為工穩一路,一為野逸一路。工穩者,以趙(孟頫)黃(公望)董(其昌)為主;野逸者,以徐渭、石濤、八大為主。工穩者,多以細筆勾勒之巨幛山水出之;野逸者,多以大寫意之小品或花鳥出之。大寫意多以潑墨之法表現水墨的淋漓盡致。這方面,晚明的徐渭是典型。但徐渭的潑墨大寫意是一種癲狂狀態下的非理性表達之結果,非常人所能及,亦非常人所可學。但20世紀以降,中國畫壇恰恰盛行此大寫意之風,而工穩一路畫風多被忽視,這是在晚清金石學誕生以後掀起的一股新的改革浪潮,效倣者不絕如縷,尤以花鳥畫居多,儘管成就不小,但我們在總結成就的同時,亦須進行理性的反思。事實上,當我們在一味地抓住什麼時,也許正在失去一些東西。潑墨大寫意儘管革新了畫壇,但也在某種程度上助長了畫家們對傳統古法的忽視,畫家們已不屑于對傳統古法的細細追摹,而是在筆墨上不求甚解,潦草荒疏,囫圇吞棗。20世紀的中國畫壇,受到現實主義畫風、改良主義畫風和平民主義畫風的多重影響,唯精英主義和古典主義畫風漸趨衰落,獨張大千之輩堅守傳統,不追時髦,堅守工穩一路畫風,追求筆墨的渾厚與精緻。即使是花鳥畫,也仍以細筆勾勒,一絲不茍。在畫壇紛繁擾攘的今天,任重再重拾張大千遺緒,重申繪畫的古意和古法,實為用心良苦。

  任重和張大千的講究還表現在他們對作畫材料及情性的培養上,從顏料、紙張、用筆、用墨、用線、構圖、章法佈局、人物造型、衣紋、各種皴法、點染、勾勒等,皆不容半點含糊。任重的工作室裏,置有各種畫筆、顏料,還有上等的名硯、筆洗、鎮尺、印章等。作畫前,往往焚香沐浴更衣,使自己身心俱靜。有時,講究本身就是一種格調和品位。就像吃茶飲酒一樣,會喝的人自然注重品位與格調,不會喝的人,喝什麼都一樣。任重的講究不但體現在他的繪畫上,而且體現在他的收藏上。任重之藏,可謂蒐羅宏富。舉凡上古陶罐、三代玉器、先秦青銅、秦漢磚瓦、隋唐佛教造像、隋唐寫經卷本、兩漢簡牘文書、宋明古書畫、清代陶瓷、古木傢具等,無不在其蒐羅之列。而且有時為了搜得一樣好東西,他不惜花費重金,多方蒐求,不為升值,只為雅好。他的身上,有一種“千金散盡還復來”的大氣魄、大胸懷。故此,他的畫既高古、恬淡、風神超邁,同時又有一種歷史的厚重感。他的很多畫中,常有一個香爐在側。香爐乃古代文士心儀之物,是文人高潔品性的象徵。畫中香爐,香煙繚繞,雲霧蒸騰,襯托出畫中人物的一種仙風道骨的精神風貌。

  我一直認為,一個卓然有成的藝術家,首先當有其獨立的藝術思想。任重是一位有著獨立的清醒的藝術思想的藝術家,他不追時風,不趕時流。我非常激賞他關於文人畫、大寫意的觀點。他説,寫意畫不等於就是文人畫。然也。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慎言“文人畫”》。我認為,中國畫不等於就是文人畫,文人畫不等於就是寫意畫。數千年中國美術史,絕不僅僅是一個文人畫就能概括得了的,文人畫的概念,只是到了宋代才提出的。但是真正的好畫,是不分文人與非文人的。寫意畫的範疇則更為狹窄了。其實,工筆與寫意,並沒有絕對的界限。工筆與寫意之範疇,也並非絕對分明。上古之岩畫與彩陶,漢代的墓葬壁畫、魏晉的佛教造像、唐代的佛寺壁畫,都是工寫兼備,但他們的創造者,也並非都是精英文人,精英文人的誕生,是伴隨著卷軸畫的誕生而誕生的。

  今人之倡言大寫意者,其依據是倪雲林的“聊寫胸中逸氣”,此逸氣實為文人內心的真純。倪雲林一代高士,其畫雖清逸獨絕,然其一生坎坷崎嶇,其所言文人之逸氣,實乃內心狂放之表徵也。而今之人大多糾纏於世俗間,終日為功名利祿所累,焉能有倪高士之逸氣?既無胸中之逸氣,又何談狂放之大寫意呢?更何談文人畫?倪雲林是天才,徐文長是瘋子加天才,八大也是天才,他們可以狂放不羈,今之畫人,有幾人敢稱自己是狂放的天才?又有幾人能得大寫意之真髓?

  此中真意,任重定知矣。

  (作者為藝術史學者,美術批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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