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租院》創作者憶:盲人撫摸雕像掉眼淚

時間:2011-03-09 11:32:14 |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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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年前,1965年的冬天,大型群雕《收租院》在中國美術館展出,那一年來了40多件作品,轟動了整個北京。昨天,“新中國美術經典再現收租院大型雕塑展”在炎黃藝術館開幕,當《收租院》103件人物像和道具展現在參觀者面前時,它再度掀起了波瀾。

《收租院》創作于1965年6月至10月,由四川美術學院雕塑係師生和四川民間藝人集體完成。雕塑創作以地主收租為題材進行構思,共塑造了7組群像,114個真人大小的人物和108件道具,以手卷式的敘事手法,栩栩如生地展示出地主剝削農民的主要手段收租全過程。藝術家們將西洋雕塑技巧與中國民間傳統泥塑技巧融合為一,創造出中國雕塑史上的寶貴巨作,並産生極其深遠的社會影響。此次與參觀者見面的展品是1974年至1977年完成的玻璃鋼複製品。

交租路上,悲苦的老大娘拄著拐杖,交租糧湊不夠,要充糧的母雞從籃子裏探出了頭;過鬥時,孩子和母親抬著糧食,孩子瘦弱的胳膊在大籮筐面前,顯得那麼無助……在展覽現場,61歲的牛成的記憶被拉回到了45年前:“那個時候《收租院》展覽是作為階級鬥爭教育的工具。我們學校組織去美術館統一觀展,是接受教育。”他説,他現在的心情已經截然不同,當時看展覽更多是看故事,現在則是看雕塑藝術。

舊社會農民的掙扎、悲苦、絕望、反抗,看起來和當今生活已經沒有絲毫聯繫,但那段歷史通過藝術作品,依舊和年輕人的心聯繫在了一起。

“看到一雙雙絕望、悲苦的眼睛,我的心太疼了。”25歲的張然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過鬥》那一組雕塑中,小女孩直視參觀者,這是一雙天真、爛漫,但又充滿了絕望的眼睛,面對她美好和悲苦交織的眼神,許多觀眾無法承受,“我不敢和她對視,我不敢想像她的童年是如此黑暗。”一位女觀眾落淚了。

《收租院》雕塑高超的藝術造詣對年輕人同樣有巨大的吸引力。窮苦老大娘雕塑前,中央美術學院雕塑係大三學生劉媛媛舉著相機拍個不停,拍面部、拍手、拍衣服、拍腿、拍腳,幾乎每個細節她都不放過。“非常生動,人物內心的感情都在臉上體現出來了,老人的肋骨透過衣服都看得清清楚楚。”

《收租院》在國際上早已聲名遠播,聽聞在京辦展,在京外國藝術家也趕來了。愛爾蘭藝術家哈格斯説:“真正的藝術是愛的産物,我為源於愛的這些雕塑而感動。”在他看來,藝術家以同情之心,表現受苦受難的人們,這就是最偉大的愛。

在展覽現場,無論是年長者還是年輕人,幾乎所有人都帶了相機,大家都不願意放過難得的機會,把曾經在課本、雜誌和書上見過的《收租院》,變成自己的攝影作品永久保留下去。

此展將對觀眾免費開放,展至5月18日。

幕後故事

《收租院》的“前世今生”

隨著《收租院》45年後再度在北京展出,有關如何將展覽引進北京,以及《收租院》背後的創作故事、曾經引起的轟動、與其有關的爭議也再一次浮出水面。回望一段段歷史,這部中國雕塑的巔峰之作,帶給今天中國藝術創作的不僅有震撼,還有思考和啟示。

展覽進京前後準備兩年

“《收租院》此次進京展覽,我們前後準備了兩年,進行了充分的學術論證。”炎黃藝術館展覽總監、此次展覽的策展人郭小力説。

炎黃藝術館長期以來把新中國美術經典作為學術研究方向,“在1979年中國第四屆文代會上,《收租院》和《人民英雄紀念碑》一起被譽為新中國成立以來兩大優秀美術作品。它在新中國美術史上是不可或缺的經典之作。”炎黃藝術館工作人員丁書哲介紹,當辦展想法擺在桌面的時候,得到了有關專家、學者的一致認同,“關於展覽進京,沒有引起任何爭議。”

而經過多次論證之後,有關專家、學者也達成了共識,他們認為,《收租院》作為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創作的高峰,具有逼真的寫實性、戲劇化的典型性、宏大的敘事性。對於今天中國的當下現實主義風格的創作,《收租院》仍具有重要的啟示。郭小力則認為:“對參觀者和藝術創作者而言,這都是極具價值的展覽。”

2009年5月,《收租院》在上海美術館開幕,炎黃藝術館館長何炬星專程奔赴展覽現場,並和四川美術學院院長羅中立達成了協議,定下《收租院》進京的時間。

為了這些作品展進北京,炎黃藝術館進行了精心策劃。“我們在1300平方米的展廳內,按故事順序,一樓放了4個故事,二樓放了3個故事。”郭小力説,這個展覽順序改變了川美傳統的長卷結構,讓故事更有舞臺感,節奏也加快了。

《收租院》最初是“排演”出來的

在展覽現場採訪過程中,許多讀者驚訝于藝術家精湛的細節刻畫能力,他們甚至好奇100多個人物雕塑,各個形象如此分明,創作者到底有什麼訣竅。

“1965年6月,四川美術學院雕塑係師生接到了一項特殊任務,用雕塑的形式控訴四川大邑縣地主劉文彩的惡行。” 據四川美術學院相關負責人介紹,接到任務後,川美兩名美院教師和5名學生趕到了大邑縣地主莊園陳列館,而這裡曾是大地主劉文彩的莊園。

到達當地後,創作人員很快和陳列館工作人員一起深入調查訪問。四川美術學院教授、76歲的王官乙回憶當時的情景時説,附近的農民仔細講述著劉文彩在收租時的各種細節,如何驗租、風谷、過鬥和算賬,農民的穿戴。“臨時請來為我們塑像踩泥的廖大爺過去是劉文彩的長工,為我們揉棉花泥的李大姐曾是劉文彩的丫頭,天天一起工作,成了我們的顧問。”

《收租院》創作于當年6月23日正式動工了,“到集市上購買用得上的柴禾,作搭架用,泥就是收租院外田土裏的泥,稻草就用隔壁農民的稻草,每個塑像成本才花幾塊錢。”王官乙説,由於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節省了很多成本,最後,創作全部雕塑只花了1000元。

為了更加真實,創作組決定人物全部用真人大小,“經過一個星期的出主意想辦法,構思設計大體方案出來了。”而創作組的7位師生和陳列館館員等十多個人自己當“演員”在現場排練,扮角色、擺位置,想動作,構圖很快出爐了。

隨後,創作組還請川劇團演員扮演角色,但王官乙説,川劇演員表演誇張,他們並不是模特,只是作為參考。而在排演過程中,《收租院》定為交租、驗租、風谷、過鬥、算賬、逼租、怒火七個部分,並從眾多的情節中篩選出了26組情節、人物114人,而在108件道具中,採用真道具50多件。

45年前展覽轟動北京

1965年國慶節,《收租院》群雕在大邑縣地主莊園陳列館面世了。王官乙回憶説:“曾有幾個身穿藍布新衣,手拄竹棍的老太婆走進收租院,其中一個人看了幾眼,舉起手中竹棍朝第一部分中的狗腿子打去,還説,今天我要打他幾棍,他們整得我們窮人好慘啊!”預展3天,觀眾來了兩萬多人。

事實上,就在創作進行的同時,四川美術家協會和中國美術家協會的相關領導,先後來到創作現場,全國美協負責人華君武、王朝聞還當場決定,將《收租院》請到中國美術館展出。

當時因為塑像固定在地上,進京展覽只能用複製品和照片。從1965年10月底開始,來自天津、北京的藝術家們一道,開始了快速複製,短短不到兩個月,共複製了40多件泥塑作品。

1965年12月24日《收租院》展覽在中國美術館正式開幕,之後,《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北京日報》等各大報紙,都在頭版頭條或頭版重要位置刊登消息,1965年第6期《美術》雜誌幾乎成了《收租院》的專刊。川美還保留了中國美術家協會當年編寫的展覽簡報:“自1965年12月24日開幕以來,截至1966年1月30日為止,30多天共接待觀眾240404人(即平均每天8000人左右,閉館期間接待的首長、外賓及特殊照顧的觀眾未計在內)。”而截至1966年3月6日,展覽共接待觀眾473500余人,但據登記,仍舊有200萬人還想看展覽。

玻璃鋼複製品花了30萬元

很多人並不清楚,目前觀眾在炎黃藝術館看到的展品並非《收租院》惟一複製品。

據相關人員介紹,早在1967年3月,《收租院》為了走出國門,就開始了整體複製。王官乙回憶,中國對外文化聯絡委員會組織了一次複製《收租院》出國展覽。該展原本是應歐美的七八個國家邀請而作的,然而因為“文革”的到來,最終只去了阿爾巴尼亞和越南。

藝術家們用石膏複製了全部群雕,所有作品動用一艘船運到了遙遠的阿爾巴尼亞,隨後,在阿爾巴尼亞進行了展出,阿爾巴尼亞領導人非常喜歡《收租院》,希望永久留下來,結果這套石膏《收租院》真的永遠留在了異國他鄉。

也正是因為《收租院》不斷有展出的需要,1974年,川美決定開始整體複製。川美相關負責人説,選擇玻璃鋼鍍銅工藝是因為這種材料輕便、結實。為此,四川省有關部門還批了30萬元作為經費。王官乙説,原作因為創作時間短,參加者水準不一致,塑造人物有一些技術毛病,像結構、衣服有些推敲不夠。而這次複製,人物解剖、結構更加準確,形象刻畫也更加逼真。

1977年,複製工作完成,前後共有41人參與複製,雕塑人物減少至103位。炎黃藝術館此次展覽的正是這一套。也正是這套作品,曾在德國法蘭克福、南韓光州以及中國上海等地展出,所到之處無不引起轟動。

蔡氏《收租院》惹版權爭議

離我們最近的,有關《收租院》的故事,不能不提當代藝術家蔡國強。

2009年9月23日,蔡國強“複製再創作”的大型群雕《收租院》在法蘭克福席爾恩美術館展出,引起了轟動。

事實上,早在1999年第48屆威尼斯雙年展,旅居海外的蔡國強就憑藉作品《威尼斯收租院》獲得了最高獎項“金獅獎”。據報道,從1999年《威尼斯收租院》開始,“蔡氏收租院”不斷繁衍。光是2009年,蔡國強就有《畢爾巴鄂收租院》、《台北收租院》誕生。

而關於《收租院》再認識的爭論,也一時間成為焦點。大批美術評論家紛紛發表評論文章。批評家王林認為《收租院》是中國唯一一件未受到西方現代藝術流派影響,並具超前性、創新性的世界級作品。而評論家島子則説:“蔡國強的複製,實質上是挾後現代藝術手法和綠卡藝術家特權,公開侵犯了包括《伯爾尼公約》在內的著作權法。”與此同時,隋建國等藝術家對蔡國強表示了支援,認為《威尼斯收租院》是後現代藝術中常用的複製、挪用的藝術手段,是對經典作品的“引用”……這場版權糾紛儘管鬧得沸沸颺颺,最終還是不了了之。本報記者路艷霞

“人對苦難的感受是相通的”

訪創作者之一王官乙

大型群雕《收租院》幾乎貫穿了王官乙的一生。作為《收租院》的創作者之一,這位76歲的四川美術學院教授原本是打算來京參加此次展覽的。無奈,因為身體的原因,他最終未能成行。“我怕有什麼意外,給大家帶來麻煩。”昨天在電話中接受本報獨家專訪時,王官乙喃喃地這樣解釋。外人無法理解這位老人的遺憾之情,近半個世紀的漫長歲月中,他的人生早已深深地鐫刻在了雕塑之中。

王官乙是于1965年6月接到參與創作《收租院》任務的。當時他是四川美術學院的普通教師,剛滿30歲,正準備和談了7年戀愛的女友結婚。因為這個任務,婚期只能推遲。“那個時候大家服從革命需要,把革命事業放在第一位。”王官乙説。

四川美院的雕塑係在國內赫赫有名,此前西藏、新疆等地都曾發出過邀請,希望川美的老師前去采風創作。但是幾經商議之後,川美還是把目光落在了四川大邑縣。“因為這裡是農村,能直接為農民服務。”前前後後奔赴大邑縣參與創作的共有17人,他們中間有民間藝人、大學老師、大學生、小學老師。4個月後,《收租院》誕生了。

1965年底,首次進京展覽的《收租院》引起了巨大轟動。王官乙目睹了那次展覽的盛況,很多細節至今仍歷歷在目。他記得有一天來了30多個福利廠的盲人觀眾,當講解員講述到雕塑中一個盲人農民被迫要賣掉自己孫女的場景時,這群特殊的觀眾非常激動,他們提出想要親手摸一摸這個塑像。講解員徵求王官乙的意見,他當即回答:“讓他們摸。”30多位盲人小心地撫摸著雕像,早已無法抑制的淚水落了下來。

然而,在“文革”期間,王官乙卻因創作《收租院》受到了衝擊,甚至一度失去了人身自由。

但是,《收租院》與王官乙的緣分並未就此終結。“文革”後期,他又承擔起用玻璃鋼複製這一作品的重任。不經意間,不凡的藝術魅力依然在感染著人們。一天,王官乙正在學校裏為了雕塑複製而忙碌,有個美國小男孩恰巧由父親領著前來參觀。看到《收租院》裏的一個兒童雕塑時,男孩抱著雕塑悲傷地痛哭起來。

《收租院》的藝術價值得到了全世界觀眾的肯定。1987年至今,《收租院》的部分作品先後在加拿大、日本、美國、南韓等地展覽。德國電視一台還曾專門前往四川大邑縣拍攝有關《收租院》的紀錄片,還有學者將《收租院》當做長期研究的對象。在這些西方學者看來,《收租院》的一個重要特徵,是為農民和文化程度較低的人理解藝術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經驗。

王官乙不會忘記那個抱著雕塑哭泣的美國男孩。這麼多年以來,每當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他總會感慨地説:“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相通的,人對苦難的感受是相通的。”或許,這就是對《收租院》46年藝術價值的最好注腳。

《收租院》七組群像

交租在農民的相互顧盼中,凸現出剛進入收租院時的勞累以及交租前的複雜心態。

驗租以各種姿態表現出農民進院之前長途跋涉的勞累,以及等待過程中的煩躁與不安。這些等待驗租的人們,如席地而坐的老漢、靠著柱子坐在糧袋上的老婦,個個愁容滿面,為此後的結局做了鋪墊。

風谷一位老漢吃力地抱著一筐穀子,旁邊的老婦人蹲在地上將一小袋子的穀子倒在簸箕裏。旁邊,一個墊起雙腳、舉著沉重的撮箕往風車裏倒糧食的小女孩,應該只有玩耍上學的年紀,個子連風車的高度還不夠。

過鬥揭露出階級矛盾中地主以“大鬥進小鬥出”的方法達到多收租的目的。農民臉上的無可奈何表情、身上的補丁衣服與家丁的舉動、整齊的裝束,形成對比,表現出強烈的階級矛盾衝突。

算賬在形象的塑造方面,著力於形象內心的刻畫。其中,一個坐在空背篼上、雙手抱于胸前的婦女與其膝前的孩子,渲染出母與子的惆悵。而地主劉文彩及其家丁和不滿的佃農之間的對峙也盡現在觀眾面前。

逼租拿著賣身契的盲老人與牽引著他的孫女,背著空簍挽著撫臉而泣的年輕婦女及老人,跪坐地上、扶筐無助的兩個小姐妹,被蒙上眼睛、五花大綁的丈夫與倒在地上懷抱小孩的妻子……

怒火一位滿腔的憤怒和仇恨、手握扁擔的壯年,是整個收租過程中總結性的人物,他回頭怒視著算賬的地方,為其走出收租院之後埋下了伏筆。該人物與交租部分中的拄棍老婦,形成強弱對比,首尾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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