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已經不是一個坐而論道的時代,可是,每一年的這個時候,經由我們的不慧以及在攝影中無法自我解答的困惑,還是會給大家提出一個論題,以期在物質的世界中再次回歸精神之旅。無論是“觀察與被觀察”,“影子的煉金術”還是“我的照相機”,題目決不是定論更加不是口號,而只是提供一種思考“什麼是攝影?”以及“為什麼攝影?”的路徑而已。
人對世界的認識遠不如世界本身豐饒,我們對攝影的認識也遠
不如攝影給予我們的快樂,這一點如同鮑德里亞所講述的主體與客體的關係般玄妙:“與其説是主體在拍攝客體,還不如説是客體在引誘主體拍攝,主體是被客體所利用的工具而已。”“物體就是如此獨自存在,它們的消逝改變著它們。我們應該在它們縝密的細節中、在它們嚴密的結構中、在它們表像的幻象中、在它們相互的關聯中保持完全的忠實。”
當所有的知識分子都在忙於闡釋這個日漸複雜的當代世界時,一個駭人的言論拋出了—— “這個世界存在嗎!”一個被譽為“知識的恐怖分子”的人真正地攪動了世界,使你對於孰視無睹的世界有了一個換換腦筋的想法,除了用筆之外,鮑德里亞還迷戀于照相機,照相機是他攪動世界的另一個工具。他關於攝影的觀點是——世界是不真實的,攝影的世界加劇了這種不真實!我們從來也沒有和物體的在場真實地在一起。
那麼什麼是真實的?
是紐約滅絕人寰的恐怖主義,是中東飛舞著洲際導彈的石油戰爭還是尚比亞非洲兄弟的轆轆饑腸,亦或中國現代化戰車下的農民工血淚和普世道德的淪喪……來自現實世界的聲音時刻提醒著中國的藝術家們要關注現實,面對現實是如此重要嗎?藝術説到底還是要關注現實和人本身的,這一點毫無疑問,問題是在我們的攝影中,一直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人性和現實?拍攝什麼意味著觀看什麼,觀看什麼意味著思考什麼,而思考的方式則決定了思考的深度。舉個例子:一個攝影師總是去拍攝社會階層中的異質族群,看上去無比真實的照片中透出被過度放大的悲情和人道主義、以及聖潔宏大的審美,大家都這樣拍攝,拍攝的照片又被大眾所消費,日復一日重復地圖像觀看和消費,拍照片的人都麻木了,看照片的又如何能保持原來的感動?
一種觀看樣式只能提供一種觀看的路徑,我們需要更加豐富的觀看樣式,但是同時,我們更需要在一種樣式中緊靠著語言的本質而行,比如,我們拍風景,其實我們是在反思風景照片本質的結果。作為一種藝術表達的媒介來講,當一個藝術家在使用一種媒介的時候,他必定需要牢牢把握住那個媒介獨一無二的東西。對於攝影來講,這種本質的東西其實就是“攝影有控制和呈現意料之外的事情、瞬間變化的自然形式的能力”,這是和其“紀實”屬性相聯繫的,請注意這裡的“紀實”並非我們通常所説的紀實攝影,而是指攝影獨有的內在屬性。
“這個世界存在嗎!”——僅是一個可供思考的路徑,如果就著當代藝術中各種豐富的攝影樣式展開我們的展覽表達,對於策展團隊中兩名來自當代藝術領域的策展人來説,易行的辦法無非是把攝影當作又一個當代藝術的媒介,面對的問題還是當代藝術所要面對的問題。在熟悉的領域中,素材無疑是豐富的,而且在當下的中國藝術界,其創作實踐看上去也比本體攝影界顯得多樣化。我見過多個當代藝術的策展人和批評家在很多公開場合,談攝影必只言當代藝術中的攝影,一派強勢論調……如果説攝影界存在著對於當代藝術的盲區,那麼這種“對於攝影的無知”同樣存在於自以為是的當代藝術界。
幾乎是在開始就已然決定,我們要選擇沿著一條攝影自身的道路去展開今年的展覽。接下去海量的調研工作就從攝影的主流視野之外開始了,事實告訴我們,主流之外自有一番別樣景致——至此,我們發現了張君鋼、鳥頭、毛秋元、塔可、朱浩、陳哲、張之洲、 唐文靜、羅明義……相對於前輩的攝影家,他們對於攝影的態度從開始就帶著一種更加獨立的倔犟,這種獨立來自於對攝影更內在的探索,來自於新的時代,更來自於天賦的秉異。他(她)們用照片自身來打動我們,他(她)們讓我們眼睛為之一亮。語言的光芒業已閃現,而對於語言的錘鍊,我所喜愛的一位大師傑夫 沃説:“我的每一張照片都注意形式,都是對形式無比的沉思和在意。”這裡講的形式並不是無意義的形式主義,恰恰是使內容更加雋永深刻的——語言。
今天,我們以“這個世界存在嗎!”為論題,質疑堅硬世界的物質存在,借此希望通過一種徹底的反思精神使得思想進入一個更加開闊的境地。更加希望在一種存在的現實中,提出一種更加針對中國攝影的方向,從對語言的重視開始,直到穿越語言的桎梏,通向更加自由的拍攝。
文/ 段煜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