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宜生/西安美術學院教授
有一位同代人問我:“你知道大馬走了?”我不能經受這個不幸的情結,在我的情思中只覺得大馬騰空而去,在另一個世界中自由馳騁。
一年過去了,彭茹華把大馬的遺作、講稿、筆記等分類歸整,給我講述了她的體認,在交談中我們確定,“感覺”就是藝術中的鐳。這是大馬藝術生命的閃光。
大馬曾以戈壁的美來抒發他的“感覺”:
戈壁的美是説不盡的——
美的出奇、神密的那麼有誘惑力,不可抗拒的魅力。
通天的龍捲風,——無名勇士的幽靈。
鮮蘭的雪山頂,一直伸向天邊——。
你見過大霧迷漫的時刻嗎?
灰朦朦的色調,潮溫的空氣那麼清新——
使人精神為之一爽。
雪山峰,石子灘,幹河谷,形成了和諧的壯麗的交響曲。
油畫創作《河西月色》,是這種“感覺”的充分表現。就是這種“感覺”,把淒涼的荒漠轉化為壯麗的交響樂。這個“感覺”就是美感,是她創造著藝術的審美境界,她隨時都在我們身邊,但又是那麼遙遠。大馬是如何駕馭著她,馳騁在中西藝術之間呢?
一、油畫中的整體韻律感
大馬在學生時代,難得有徐悲鴻等大師的傳帶,這使他在後來的素描、油畫的習作與創作,都具有整體的韻律美感。他的靜物畫,形體、結構、明暗調子、冷暖色彩準確。更難得的是在精微的形體轉折與細節的刻畫中,表現光與色的整體韻律美,他的風景畫,不但天、地空間的種種自然關係準確,重要的是假自然空間,表現精神空間,“今人不見古時月,古月依然照今人。”《河西月色》中,呈現著無限的時、空韻律美。
他的人物畫,不但有人體解剖結構準確描述,突出的是人體的生理、心理、性格、情趣的韻味追逐與重構,面對複雜的人體造型能表現出整體的韻律感,必須具有高難的功力與學養。
我們把藝術中的感覺比作鐳,是因為藝術的“感覺”是物質的真、精神的善、與韻律美的化合物。是藝術存在的高能量放射性物質。
二、國畫中的氣韻生動感
國畫是大馬的副業,但他也把握了國畫特有的“感覺”。《枇杷》中筆墨造型、深得虛谷的韻味,輕快而又灑脫。《魚》中頗有八大的遺風,生機勃勃、活靈活現。
《好貓》一畫,是大馬自己的風格,是氣韻與物韻的混合物。氣韻尚不充盈,貓的神態、表情卻真切動人。我們之所以把藝術的“感覺”比作鐳,是因為我們在氣韻中悟到了氣的規律感人皆有之,而氣的韻律感,是中國藝術家的特別“感覺”。相比之下,西方油畫中的韻律感,主要是物的韻律,即可以驗證和計量的韻律感,應該説是表像的韻律感,中國畫中的氣韻感,則是可以感受、意會、但難以計量、難以言明的“感覺”。可以説東西方藝術中的鐳是存在於不同的層面之中。
大馬沒有投入精力體悟書法中的韻味,但卻以其氣度與魄力融入分朱布白的金石印章之中,這又是中國藝術文化的精粹所在,方寸之中容的下大千世界,在有限的朱、白之中,表現無限的體悟。
三、韻律感的融匯
百年來,中西藝術文化的交匯、在逐漸消解東鄰西舍之間的墻,大馬的油畫《白皮松林中》,形與色渾然一體,頗有國畫中的寫意韻味,而《好貓》作為國畫又具有寫實的真切感,正好表現出他從兩個角度來拆除大腦中東鄰西捨得墻。
特別應該談論的是,大馬的遺作中有一批記憶畫和大量的小構圖。記憶畫是在農場特殊的環境中誕生的,中西繪畫顯著區別是,西方繪畫的基地是直觀,中國繪畫的基地是記憶。而用西畫的形式畫記憶畫,也是在拆除大腦中東鄰西捨得墻,大量的小構圖,則是由記憶、聯想進入昇華與創造,大馬説他的小構圖夠用一輩子,這是事實,很多小構圖都可以轉換為恢宏巨制,但很遺憾,他給我們留下的只是恢宏的“感覺”。
大馬的遺作中,藝術“感覺”——鐳的蘊含量很高,從物象的整體韻律感,這是淺層的鐳。意象的氣韻生動感,這是深層的鐳。到記憶、創作中的恢寵感,這是複合的鐳。期待著理論上的研究。
四、美感追蹤
美畫美學家喬治•桑塔耶納(The Sense Of Beauty)1896年出版《美感》一書。把美感視為材料美、形式美、心理快感的統一體。92年我在吉隆坡與一位英國電腦畫家對話中,他以美學、材料、應用三環相套來圖示他的藝術觀。可見喬治•桑塔耶納的美感論仍在現實中發展著。西安美院師範係新設的綜合材料教學班,必然也涉及到多種材料,應用中的美感問題,大馬遺作中有油畫材料的美感和應用,國畫材料的美感和應用,金石材料的美感和應用等,並在有意無意中産生著互滲作用,這是從事藝術實踐、藝術教育的專業人員,在中西文化交匯中,面對的最實際的基礎研究課題。居裏夫人從鐳的發現到定性、定量研究取得了系統的成果,而我們對美感的研究,還處在由自發到自覺的過程中,這時,對美感的追蹤就有了更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