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曦雲
“2009北京798藝術節” 青年藝術家推薦展策展人之一。批評家、策展人,1978年生於山西省, 2006年碩士畢業于四川美術學院美術學系。現為《藝術時代》執行主編,主要從事美術批評、展覽策劃、雜誌編撰等。
意志、智性、實驗——維持“當代性”的尊嚴
杜曦雲
任何時代都有它自身的現代性或曰當代性(在當下的語境中,“當代性”這一寬泛的詞,其實就是這一意涵上的“現代性”),因為當代性是每一個新穎性的開端都在每一個當下環節中再生的問題。但 “問題在於從流行的東西中提取出它可能包含著的在歷史中富有詩意的東西,從過渡中抽出永恒”。所以,當代人的任務是立足於瞬息萬變,泥沙俱下的此時此地,從中把握、萃取出堪為經典的質素來。“為了使任何現代性都值得變成古典性,必須把人類生活無意間置於其中的神秘美提煉出來”。
當代性必需與真理緊密關聯才具有合法性。人雖然沒有全知全能、一勞永逸的把握真理能力,但卻可以有一種臨時的合理性基礎。在特定的時段和領域內,人們依然可以關於真理達成相對穩定、統一的共識,找到這一時段和領域中最具真理性的文化質素。所以,承認真理觀的有限性、世界的不確定性、歷史的偶然性,但依應寄希望於對具有“臨時合理性”的真理的追求和驗證。這時,智性是如此的不可或缺。
而主要訴諸未來而非過去的當代性之所以重要,更深層的原因是:它飽含著不斷突破有限性而觸及更為廣闊、深刻、久遠的真理的強烈意志。因為它要探索迄今為止仍屬未知的前沿,所以才將自己暴露給變幻莫測、充滿震驚的未來。這種意志,是對持續與完美的渴望。當代性之所以有可能承載這個重任,是因為作為當代人具有時勢所提供的和特權,依憑著不斷敞開的歷史視界,有可能觸及到前人所未到達之處,從中萃取出真理來,並因此而具有合法的獨創性。
“對持續與完美的渴望”,需要人盡力達到“臨時合理性”所能觸及、把握的極限。當逸出已知的話語系統進入未知領域時,既往的邏輯、概念、方法等都無濟於事,只能越過它們的仲介去直接經驗對象,對它的接受也只能通過直接經驗。它類似宗教體驗般神秘莫測,難以言説(尚未被精確分析與闡釋)或不可言説(無法被精確分析與闡釋),非敏感之眼和靈慧之心無以觸及,並因其超驗性而難以歸為普泛化的公共經驗。所以,高級的當代性,是對未知真理的觸及和拓展、對僵硬成見的突破、對迷亂歧見的修正。因其難度才可能擁有其高度,當代性,其實是一种先鋒/高峰體驗,代表著人類最高端的“臨時真理”,並因此而只為少數人所把握,在當代乃至未來。
中國當代藝術發展到當下,最突出的問題是沒有清晰準確的規範,流於模糊含混。以致僅憑流行于當代的形式、題材或論調等就可具有合法性。這其實是認識論上的簡單粗暴、價值論上的相對主義和內核的虛無主義——存在即合理,當代之所以合理,只因為它是當代的。
當下的當代藝術主流取向,即不左右看(觀照局部與全局),也不前後看(觀照過去與未來),更不上下看(觀照宇宙與個人),導致不識大體、目光短淺、缺乏高度與深度。具體體現為:片面的就事論事,頭痛醫頭,腳疼治腳;短視的只顧眼下,缺乏歷史意識,既無對傳統、歷史的深刻思辨,又無遠景目標與規劃;既對浩瀚而未知的外在領域缺乏好奇與敬畏之心,也逃避對內在於自身的深層因素的窮究。也因此,使它沒有向未知領域的拓進,泰半是本學科或其他學科已知話語的簡單重復,致使創造性匱乏。
在面對市場誘惑和官方操控之下,越來越流於庸俗的偽當代藝術大量氾濫。而那些力倡介入社會、政治領域的當代“藝術”,其情可嘉,其效堪憂。首先,它忽略了藝術的更多元、更深刻的指向、功能、作用。其次,因為在把握藝術本體性方面麻木、單調、膚淺,它有文化批判的衝動與姿態,卻沒有深層介入和發揮實效。而且,對社會、政治維度的高揚與對個人維度的貶抑,也導致了當代藝術的片面化。就象當代藝術在進行對外批判時,忽略了對自身的批判。
肉體強健卻心力衰竭的文化心態越來越普泛後,喪失自由意志的犬儒主義的盛行是必然後果。在對當下的“當代藝術”癥結進行剝析的同時,亟需的是建構更具合法性的當代藝術。對那些因“對持續與完美的渴望”而對當代藝術抱有真誠激情的人而言,“意志與智性的重申”,目的是讓當代藝術維持它理應享有的尊嚴。意志是基石,否則,只能是根基萎靡的機會主義智巧。合理的意志,未必是激越到不切實際程度的狂想乃至妄想(這往往是脆弱的),而往往是柔韌綿長的。它承認生命的有限性,承認那些絕對的不可知與不可及,但沉靜、堅定而柔韌,生命的純粹與深沉于不露聲色中持久體現。
但僅靠意志是遠遠不夠的,還需智慧的參與而非愚笨,才有望把握到“全然真正在場的真理”這個前所未有地難以捉摸的目標。如前文所述,智性的重申,意味著關注和探求更多的未知領域,並對已有文化進行反思與質疑。而不是按照各種他者的模式來自我塑形,以求獲取被規定的“成功”。當然,面對各種操控性話語時,簡單粗暴的對抗往往僅有姿態而實效堪憂。這時,更需要智性的發揮,以求巧妙地與其對抗,乃至以謬揭謬,以毒攻毒,逐步拓寬這些話語的裂縫,直至其最後分崩離析。
綜上所述,要想保持當代藝術的應有價值,必需重申意志與智性。否則,就是時過境遷的“前當代藝術”。而“當代性”所內含的“拓展真理性”需求,決定了只能持續不斷的實驗,以求真理質素的拓展與延伸。因此,需要盡可能堅實地立足於當下並寄託于未來,如此才有可能對曾經輝煌的既往歷史有所交待。“在過去的每一代人和現在的這一代人之間,都有一種秘密協定。我們來到世上都是如期而至。如同先於我們的每一代人一樣,我們都被賦予些微的彌賽亞的力量。這種力量是過去賦予我們,因而對我們有所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