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笑忘書: 鄭聞評張月德國個展

時間: 2016-07-04 17:41:22 | 來源: 藝術中國

首頁> 資訊> 展評

張月德國展覽現場
 

文/鄭聞

“藍色總是帶有陰影感,在鼎盛階段傾向於黑暗。它是一種捉摸不定的東西,然而又作為透明的氣氛出現。在地球的大氣中,藍色的出現有最明亮的天藍色晴空,也有最深沉的藍黑色夜空。藍色以信仰的顫動把我們的精神召喚到無限遙遠的精神境界。”

——約翰·伊頓(Johannes Itten)

茫然若失的面孔、托著面頰的手、一截扭轉的軀幹、一盆正在生長或正在衰敗的植物……藍色與黑色的細微顆粒在水中溶解,經過筆觸的裹挾或肆意的潑灑,或深或淺地滲入紙的紋理,構成了圖像的一個個基本原子。而每一幅圖像,經由張月標誌性的藍色與黑色水彩的描繪,也構成了她精神世界的一個個分形。每個孤立的人類個體,只有經過充滿困惑的探索和發現,才能找到一種與自身命運相處的特別方式。即便如此,這種方式也僅屬於其個體本身,很難言説或與他人分享。有幸的是,我們還有語言和文字之外的方式,得以感受並觸摸另一些個體豐富的內心。來自中國上海的藝術家張月,正是借助繪畫,表達了她對藝術和生命豐富又敏感的領悟。如果説張月的繪畫是一部部曲目,毫無例外,它們總是被這樣一些旋律和氛圍所縈繞:內斂、平靜、些許的脆弱和憂鬱、冥想、沉思,以及超脫。

張月作品

張月作品

“我覺得每個人都擺脫不了宿命,當我去讀每個不同眼神的時候,在那些不同的眼神背後我都看到宿命這兩個字,當我不知為何總去觀察去體悟每個生命個體的時候,我的宿命也在此閃現出來……哭著的未必就是悲傷,笑著的未必就是快樂,隱忍的外表下總是渴望著精神的自由,最微弱的氣息也是一種決絕。”在《默默》和《寂靜》這些系列中,張月追求“去表情化”的表達,她拍攝了一些女性朋友以及自己的肖像照片,並根據這些抓拍的瞬間進行繪畫創作。在所有的瞬間中,模特沒有任何做作的成分——神態、表情、肢體語言,都近乎放空的狀態。“我畫所有東西都是一個自省的過程。”張月追求抽離一切表像以後那種她稱之為接近“神性”的單純,這種單純對她來説反而包含著無限豐富的可能。在一個抽離所有表情、物質、時代、慾望的狀態下,繪畫對於她來説,才是一種接近神性的、內在的、自省的,同時也是自由的過程。

張月在繪畫行動中追求生命境界,這與東方宗教關照內心的傳統有著深刻的聯繫。她渴望“不用追求任何外在的事物,也不用被任何外在事物所影響”的純粹狀態。她用“寂靜”這個詞為人類去掉喜怒哀樂以後的精神樣貌來命名。正如東方宗教中一再強調的破除執念,什麼都在意的人反而什麼都得不到,太過喧囂的外物反而有損精神的純粹。張月甚至在繪畫語言和表達中,也採用了這樣的理念——正如馬琳·杜馬斯、毛焰等畫家,擅長將有限的色系運用到極致,張月非常節制地使用單色系進行繪畫,卻並行不悖地在單獨的色系中追求非常微妙的變化——從冷暖到明暗、從純度到色相、水份的濃淡和顏料的沉澱,以及筆觸的乾濕、痕跡的力量變化等等,隨處可見一種單純到極致的豐富。

張月作品

張月德國展覽現場

2011年始,張月開始愈來愈多地使用藍色。藍色性格中的隱退與柔和,深刻的信仰,也常在《天使報喜》之類的西方古典繪畫題材中看到。張月《神往》系列的創作過程兼具可控和偶發,藝術家意圖抹去由筆觸構成的繪畫基本工序——她先謹慎地封鎖輪廓,再自由感性地潑灑顏料,用另一種方式展示自然。張月把仰視視角的樹木照片用幻燈投射在長一米五寬一米的大幅畫紙上,用遮擋液把樹木枝丫和葉子間天空的區域仔細封住,然後肆無忌憚地用水桶向畫紙潑出藍色水彩,接著加入適當的人為干預,製造出光影的深淺。畫面上的天空作為留白,樹木則被或深沉或輕盈的藍色佔據,留下顏色反覆渲染沖刷的自然趨勢,以及水跡褪去乾涸的痕跡。樹木與天空的界線面臨著來自水和藍色顏料充滿力量的衝擊,深色的部分深沉有如印藍紙,而淺色的部分則趨於破曉前天空的灰藍色。去掉遮擋液,水彩幹透後那些水漬則形成了透明和美妙的光暈。這些藍色在歐洲古典繪畫中時常可見——聖母瑪利亞在暗自側耳傾聽時,穿的是藍色衣服。羅吉爾·凡·德·韋登( Rogier Van Der Weyden)的《主顯節祭壇畫》與格呂內瓦爾德(Mathis Grunewald) 的《嘲笑基督》中,基督的衣服就是類似《神往》中的那種非常獨特的淡藍色。懷著堅定的信仰,基督以消極而超脫的姿態忍受著侮辱。《伊薩漢姆祭壇畫》的《聖安東尼的誘惑》中,聖安東尼也穿著幾乎是同樣藍色的衣服。“從有形空間的觀點來看,正如紅色總是積極的一樣,藍色總是消極的。然而從無形的精神觀點來看,藍色似乎是積極的,紅色則是消極的。”約翰·伊頓(Johannes Itten)在著作《色彩藝術:色彩的主觀經驗與客觀原理》中,用這樣一段話標注了藍色精神性的傾向與形而上的存在方式。

而在《界外》這個系列中,出現了更多西方宗教題材中的男性形象——如米開朗基羅的雕塑,以及魯本斯的油畫,張月用水性材料重現了它們的局部。與對女性的自省式觀察不同,張月在這個系列中體現出某種隱藏的批判性視角,她捕捉了象徵強健的、力量的、征服的、無所不能的男性人體,在力量喪失或者説神性抽離以後無能為力的瞬間。同時,她所使用的繪畫語言也與原作存在的古典時期大相徑庭,如果説古典時代的藝術家們通過不厭其煩的、外科手術般精確的解剖和細節塑造人物的形象動態和質感,張月則截取經典形象的部分軀幹,以充滿現代感的、高度簡煉和概括的筆法勾勒出來,作為一種與她精神美學相吻合的視覺象徵體。張月繪畫的意義並不在描繪軀體本身,而只不過是借此強化了人在神性抽離以後無可奈何的精神狀況。比如她重新描繪米開朗基羅雕塑想要努力從石頭中掙脫出來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映射的是現代人類在精神力喪失以後的頹廢與厭世意味,也正是信仰沒落的現代人的精神寫照。

張月德國展覽現場

張月德國展覽現場

2013年我和張月合作的一個展覽中,她展出了一組題為《我等待著,你卻沒有回答》的大型組畫。這組畫是《界外》系列的放大化和局部化,也是這類題材高度成熟後的一次集中展示。這批畫的形象來源於她在歐洲拍攝的大量受難基督像,還有各種瀕臨死亡的雕塑與繪畫形象。一共由十多幅豎構圖的獨立人體,共同組成了7米長的大幅水彩作品。其中兩到三幅伸展的女人體局部作為生命的舒展,與男性的受難軀幹形成了對比,使這些並置的瞬間擁有了極大的張力和悲愴的情感。這組繪畫不但顯示了水彩畫難得一見的“強勁”風格與表現力——兼具了西方具象藝術嚴謹準確的造型能力、現代繪畫的簡練概括、水性材料的流動性與偶然性、甚至中國水墨繪畫的氤氳之氣——這幾點的完美融合,使水彩繪畫展現出難得一見的強大氣場和精神感召力,讓人直擊藝術家的堅韌內心。

“也許我的作品應該是形象之外,物質之外,世界之外的精神理想。”——我時常感覺,張月單色系的繪畫,也可看作是她對於所繪圖像,對於這個由無所不在的日常圖像構成的“景觀社會”或“花花世界”的一種“超度”——一如那幅閉上雙目,雙手按著太陽穴的男人肖像。張月偶然從日常圖像的世界中截取了這幅照片,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描繪,或者説“超度”了它。類似于黑白攝影,單色系繪畫遮罩了蘇珊·桑塔格所説的彩色照片和彩色現實代表的某種“窺淫癖”的不雅視角。張月的單色系繪畫使觀者將注意力更明確地集中到她筆端的精神性上。“賜予”作為張月慕尼黑個展的標題,也意在表達良好的祝福。對於張月來説,她的生命、藝術、才華都是來自命運的“賜予”,而對於張月作品的觀眾、評論者、策展人而言,我們穿過歷史的重重時空,與她恰巧在同一個時代相遇,也是來自命運的巧合與美好的“賜予”。使張月深深著迷的,種種靈魂出竅或思緒抽空的瞬間狀態——無論是在羅倫索·貝裏尼的聖特蕾莎的臉上,還是米開朗基羅瀕死的奴隸的身上,她都看到了自己,同時也忘卻了自己。而那一刻,我猜她可能並沒有意識到,她是微笑的。

 

 

 

 

 

 

 

 

 

 

凡註明 “藝術中國” 字樣的視頻、圖片或文字內容均屬於本網站專稿,如需轉載圖片請保留
“藝術中國” 浮水印,轉載文字內容請註明來源藝術中國,否則本網站將依據《資訊網路傳播權保護條例》
維護網路智慧財産權。

相關文章

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號:0105123 京公網安備110108006329號 京網文[2011]0252-085號
Copyright © China Internet Information Center. All

資訊|觀點|視頻|沙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