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萊臣
儘管生於富貴之家,龐萊臣的曾孫女龐叔齡從小接受的卻是勤儉持家的教育,這也使得她經受住了其後帶來的一系列苦難。對於這次龐萊臣大展,龐叔齡在接受記者專訪時表示,這也是她第一次集中看到曾祖父的收藏,很多人看到虛齋畫作想到的是價格,“對我們來説,這是我們幾代人的心血,看展覽就是在與曾祖父對話一般。”
居住于蘇州的龐叔齡是龐萊臣先生的長曾孫女,從小由龐萊臣先生的遺孀賀明彤帶大。
儘管生於富貴之家,龐叔齡從小接受的卻是勤儉持家的教育,這也使得她經受住了其後帶來的一系列苦難。對於這次南京舉辦的龐萊臣大展,龐叔齡在接受《東方早報·記者》專訪時表示,這也是她第一次集中看到曾祖父的收藏,很多人看到虛齋畫作想到的是價格,“對我們來説,這是我們幾代人的心血,看展覽就是在與曾祖父對話一般。然而我爸爸(龐增和)卻真是給這些畫害死的。”
第一次集中看曾祖的收藏
記者:這次在南京舉辦的“龐萊臣虛齋名畫合璧展”,可以説是對你曾祖父一次最好的紀念。
龐叔齡:對,這個我也很感激,我很感謝南京博物院龔良院長與策展團隊。在外面很鬧,但到裏邊只要走進門馬上讓人安靜下來,似乎一下子可以把人帶到很遙遠的地方。
記者:以前這些藏品你都看過嗎?
龐叔齡:我都沒看過。我也是第一次看。
記者:像這次這麼集中看這麼多龐增和先生的捐贈名跡,你作為龐家的血脈、直系後裔,看了之後有什麼體會?
龐叔齡:這次展覽很多人都趕到南京去看,但我在現場感覺或許有七成的看到的是作品值多少多少錢。其實對我們家人來説,這個就是活生生的我曾祖父的影子啊。
記者:就是你曾祖父的眼光與心血,而且每件畫應當都有很多收藏的故事。
龐叔齡:還有一點,我感覺就是好像可以與曾祖父對話一般。
記者:這種血脈情懷跟別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龐叔齡:完全不一樣的,還有我們這些畫是凝集了我們幾代人的心血呀。
記者:南博的虛齋藏畫大多是你父親捐贈的?
龐叔齡:對,但如果是我父親花天酒地賣掉的,那我們也沒什麼好説。但是,我父親捐掉的這點畫其實也是曾祖父愛的,你説説,給他留在身邊的,他自己保不住,內心來説他還是保不住,儘管説是拿到了博物館,當然這在廣義上、大義上説是最好的歸宿,但是對我們後人來説,真的是……
記者:一言難盡了。
龐叔齡:一言難盡。
記者:你是説當時徵集的一些背景?
龐叔齡:是的。説實在話,如果1960年代捐贈時我有現在這個歲數,如果當時換成是我,如果這樣的話,他們這樣對我們,我真想一把火把這些畫燒掉——你們不知道我爸爸為了這些畫受了多少苦。
記者:當時具體是什麼情況?因為你是曾祖母帶大的,你小時候曾祖母或者你的祖父或者父親有沒有給你講龐家的故事,包括一些回憶。
龐叔齡:小時候的回憶嘛——説實在的,我爸爸從來不大多説話。可以説,有的時候在家裏一天,只簡單地説一兩句話,從來不跟我們説話。
記者:我知道1960年代你父親捐了130多件書畫給南博,當時你有什麼樣的記憶?
龐叔齡:他們當時人來人往。還有一個就是鄭山尊,當時表面上看是大好人,是曾祖母的表弟,當時任江蘇省文化局負責人,來説服我家把收藏捐出。
記者:當時就這樣把你父親説服了嗎?還有沒有做一些別的工作?因為最終還是要你父親同意的。
龐叔齡:因為我父親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國家需要,做什麼事情就肯定是滿足國家的,先有國再有家,是我們家裏的祖傳,就好像是祖訓。你看我曾祖父,可以看得出他在南潯做了好事。他那個時候做的慈善很多,有醫院,有學校,記載都有。雖然家中富有,但其實我們家裏很節省的。比如我們小時候吃油條,就兩個人一根。還有用水,曾祖母都和我們説不能浪費。真的是非常節省,我曾祖母從我有印象到她去世,衣服都是很樸素的。外在的人家都以為我們家富有得不得了。
記者:那是因為人家想你們家每幅畫當時買下來,那個錢可以買多少多少房子嘛。
龐叔齡:我曾祖母節省到什麼樣子,她的衣服要補的。她一共有五件衣服。我們家庭不準浪費的,現在就是説吃飯有打包嘛,以前我們家,我曾祖母説我曾祖父出去吃飯,他也不多點菜,點了菜吃不掉的打包帶回來,以前都是這樣子。
記者:應當這樣,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龐叔齡:祖輩教育我們説,飽漢不知餓漢饑,就是我們自己吃飽了以後,你要想到還有沒有吃的人呢。
記者:這種儉樸持家的教育一直是中國好的傳統,富而知禮,勤儉持家,現在的很多暴發戶大概是永遠學不會的。
龐叔齡:對,但是以前,我們家很少上館子吃飯,我們家就是這樣子節省的。人家來吃飯,就是我們自己家裏的家常菜,最多加一個菜,我們家還有一個怪事,每次吃飯就是燒五個菜,這一般是四菜一湯,還有一個傳統,就是晚上燒好的一個菜,吃飯的時候又拿掉一個菜。
記者:是吃飯要餘下來的意思?
龐叔齡:拿起來放在明天吃,不過現在的説法是不衛生。所以當時從我父親他的身上,他做的事上,我們就知道我父親是從曾祖父那裏來的,從小對我們家教就很嚴。非常嚴,做錯事,如果有什麼不對了,就叫我們坐在曾祖父的像前,反思。
“爸爸真是給這些畫害死的”
記者:你父親把這137件古代名跡捐給南博時你有印象嗎?
龐叔齡:沒有印象。因為後來我就知道到南博請我們,好像是1961年被邀請到南博去。
記者:就是説當時你們已經把收藏給南博了。
龐叔齡:當時我就知道的,因為動員我們捐贈的省文化局負責人鄭山尊講的,那個時候我小嘛,鄭山尊當時表態以後我考大學就不用考了,他們都會保送,就業也會安排。
記者:那後來你被保送上大學嗎?
龐叔齡:我沒上。我14歲就學會賺錢了——幫著一家診所去給人家去打針, 一毛錢一針。現在想起來真的是心酸得不得了,我小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蘇州的房子都是小樓梯,一點點,走上去都嘎吱嘎吱響的那种家裏,就叫我跑去給人家打針,拿著個手電筒,很長的。那時候我很小,手沒力。有次把手劃破了,全是血。哎喲,我當時拿那個棉花就這樣,不敢給人家看到,看到以後人家不要我打了。回來我告訴我媽媽,我媽媽就哭了。後來又做包裝袋,給衣服繡花,賺些小錢。後來又被下放……
記者:你父親龐增和是哪一年走的?
龐叔齡:1995年吧。我父親不然也不會走的,他後來因為與南博打官司生了癌——我爸爸曾借給南博兩件藏品。
記者:借?我們看報道説是1962年你父親向南博捐出137件藏品。
龐叔齡:借是在之前,是借給他們做展覽。一幅是吳鎮的畫,還有一幅記不清了。
記者:這不在137件捐贈之內?
龐叔齡:不在。
記者:這真是想不到。真可以説是為了國家,也為了文化的傳承受苦。南博後來也策劃了展覽紀念你父親,包括這次大展。
龐叔齡:這倒真是十分感謝南博與龔良院長的。
記者:龐萊臣先生這樣的收藏家對當下的收藏家也是一個對比,現在很多所謂的收藏家把收藏作為一個投資,賺錢、炒作,無所不用其極,但是你曾祖父是完全不同的,包括你的父親,這種對比你怎麼看?
龐叔齡:現在的文化給那些人踐踏了,我感覺文化不應該這樣子,不應該以價格去估價。
記者:就好像你曾祖父的藏品在南博展出時,經常有觀眾討論説這一幅畫可能要價值多少多少錢。
龐叔齡:説起價格我真是生氣,對我們來説,這是我們幾代人的心血,你怎麼拿這個價格來衡量——怎麼衡量?
記者:聽説南潯正在利用龐家故居籌辦龐萊臣先生的紀念館,你有什麼希望?
龐叔齡:這次南潯投入大量資金對龐家故居進行了修復,我很感謝。南博表示將為我曾祖製作一個銅像,我很與期待。另外,紀念館方面可以陳列大量虛齋藏品,這方面我希望能得到受捐文博單位的支援,把館藏虛齋精品複製一部分進行陳列,這樣也算告慰曾祖父在天之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