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沃霍爾是波普藝術最主要的代表之一,也是當代非常成功的明星式藝術家。其最為眾人熟知的作品便是《瑪麗蓮·夢露》,作品最初採用照相版絲網漏印技術,讓照片呈現未完成的狀態,再經過鮮艷的色彩渲染,大規模地複製印刷,廣為傳播,現在已經成為波普藝術的經典代表形象。
《瑪麗蓮·夢露》的走紅不僅是因為作品本身的形式美感,同時也是因為女明星瑪麗蓮·夢露的“名人效應”為作品帶來的附加價值。作為一個風靡于20世紀中葉的時髦女明星,夢露幾乎能被所有的美國人所熟知,同樣的,人們對夢露的喜愛也會轉嫁到這件藝術品《瑪麗蓮·夢露》之上。沃霍爾是一個善於運用商業圖像的藝術家,無論是《瑪麗蓮·夢露》,還是《金寶罐頭湯》,或者《可口可樂》,作品中的圖像都來自於時下人們所熟知的人事物,並且人們幾乎每天都在消費這些東西。他借用這些物品本身強烈的傳播力,表達了機械複製的時代表面光鮮,實則冷漠的深意。
沃霍爾似乎非常熟悉杜尚的“現成品”概念,而且他進一步改進了這一概念,既然要利用現成品,為何不用大眾喜聞樂見的東西。事實證明這的確是成功的。
然而另一位同樣擅長運用圖像的德國藝術家格哈德·裏希特,對待圖像的方式卻與沃霍爾截然不同。裏希特從報紙和廣告中尋找可以加以利用的圖像,他將蒐集的照片匯集在一起製作成冊,構建了自己的圖像博物館,他將這冊圖集起名為《Atlas》。他的很多件作品的素材都來自其中,比如《下樓梯的女人》等等。由於新聞具有很強的時效性,這些新聞照片也很快就會失去它們的意義。照片中的主人公大多是無名的普通人,頂多只有主人公身邊的少數人能夠認出他們,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能夠認出這些主人公的人也會越來越少。因此這些圖像資訊不僅無法引起人們大範圍的關注,反而會讓人們迅速遺忘。再回頭看沃霍爾的《瑪麗蓮·夢露》,在過去了半個多世紀的今天,大眾依舊能認出這位名人。
在處理圖像的方式上,裏希特更是毫不客氣地抹去照片僅有的有效資訊:將照片繪製出相機虛焦般的模糊感,將人物面部用塗鴉遮蓋,甚至是粗魯地用刷子將畫面涂上顏料。即使這樣,人們依舊可以依稀分辨出畫面中的資訊,並吸引著人們去解開被畫家所遮蓋的謎團。
裏希特最喜歡的作品是達·芬奇的《蒙娜麗莎》,他覺得這幅畫“什麼都沒有”。仔細想來確實是這樣,《蒙娜麗莎》也是一位不知名的女性,然而幾個世紀以來,這位女士的身份一直引來種種猜測,殊不知未知也是一種美。
對比沃霍爾和裏希特的作品可見,揚名和匿名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態度。沃霍爾放肆地宣揚著他的圖像,不斷地強調著早已侵入生活每一個角落的消費文化。而裏希特則低調地做著一個傳統的畫家所做的事情,並且盡可能地消除繪畫的任何資訊和功用。商業化的宣揚和無利害化的隱匿,形成對比鮮明的兩個極端。
在當代語境下,繪畫的功能早已不再是簡單的記錄和傳達,而是更深層次地成為訴説與感知的通道。當代藝術常常借用消費社會的圖像來表達藝術觀念,而觀眾所感知到的不僅僅是一件日常用品的圖像,而更多的是喚起了觀眾日常生活的經驗。在沃霍爾的作品中,人們一眼就能看到生活中的自己,看到熙熙攘攘的超市,車水馬龍的商區……而裏希特的作品,除非在畫面旁邊有詳述的文字介紹,或是對圖像中的人和事有“先在記憶”,否則很難激起任何共鳴,反而會帶來無盡的疑問。前者給人帶來活生生的生活體驗,後者則引發沉靜的反思。
大規模的機械複製是傳統繪畫藝術不可回避的一個現實。在今天,人們每天接觸到的各種圖像、聲音,甚至服務,都得益於機械生産的發達。因此,早在上個世紀,瓦爾特·本雅明在《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品》中就提到,機械複製會讓藝術品喪失“靈韻”(aura)。然而裏希特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焦慮,他清楚地知道:“即使沒有照相技術的出現,繪畫依舊會衰落。”所以裏希特一直堅持著一個傳統藝術家的態度,他説:“我能做的只有繪畫。”
20世紀60年代以來,藝術家們一步一步讓藝術從架上走向架下,從博物館、美術館走向市井生活。而今天,萬千的民眾涌進博物館和美術館,生活中處處都是藝術。當代藝術到底是讓藝術生活化了,還是生活藝術化了,亦或是讓生活和藝術全部商品化了。由於資本的介入,使藝術和商品的關係變得逐漸密切。沃霍爾很好地利用了這一特點,借商品的傳播效應來表達藝術的人文關懷。裏希特同樣也看到了這些,然而他沒有忙不迭地丟掉畫筆,走進印刷廠,而是用最傳統的繪畫方式對抗著圖像的入侵,因為他相信繪畫完全能夠做得比照相技術更好。從兩種風格不同的作品對比中,似乎可以發現對待資本主義社會語境下的當代藝術的兩種不同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