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鴨在香港
不知道新聞傳播界怎樣理解一手締造了“大黃鴨”、“大白兔”、“大河馬”的荷蘭藝術家弗洛倫泰因·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他的全球巡迴展演與入侵很像一個成功的Superstar,儘管也遭遇了戳破、火燒、被洪水沖走的戲劇性抵抗,但終歸霍夫曼可以驕傲地宣稱:“盜版是這件作品成功的真實寫照。”(2014年10月大黃鴨登陸上海世紀公園的鏡天湖時所言)
“盜版氾濫”或者“粉絲眾多”如果也可以稱之為“成功”,那就很像前段時間戴錦華對上半年國産電影的評述:“人們一定會討論其中的粉絲電影,我不想討論《小時代》極端惡評與巨大票房之間的反差,也不想討論郭粉與韓粉之爭,我不認為這類影片的成功與問題是‘拜金主義’、‘物質至上’或‘偽文藝’,而是相反,在於它們的非價值化。”
當然,價值追問對當代藝術來説是件困難的事,但在“大黃鴨”與《小時代》背後共同的迷狂粉絲團卻揭示了相似的謎題——除了行銷、傳播,公眾究竟因為什麼而奔走呼號?更令人好奇的是,倫敦市民、雪梨市民、台灣市民、大阪市民、聖保羅市民、阿姆斯特丹市民是如何“忍受”了這種公共藝術的?
同樣在10月份,一個截然相反的案例是美國藝術家保羅·麥卡錫(Paul McCarthy)在巴黎著名的旺多姆廣場豎起的24米高的裝置作品《樹》,引來巴黎市民的巨大爭議和憤怒,一名出離憤怒的男子甚至在當天掌摑了麥卡錫三次,叫嚷著“你不是法國人,滾出這個廣場。”不出兩天,就有人切斷了氣泵電源,割斷固定作品的繩索,把這棵大樹放癱在地。
69歲的保羅·麥卡錫的作品向來不乏爭議,過度、規模、壓迫、噁心和滑稽……但如果熟悉保羅開始創作的60年代後期的美國——藝術革新的岔路與新興文化的崛起,也就能同情地理解保羅解的解釋:“你可能會把我的作品作為文化的出口,也可能會把我的作品作為恐懼的發泄口。”所以,儘管保羅·麥卡錫的公共藝術作品爭議、醜陋甚至噁心,但的確以景觀的審美形式提取並表徵了當下的症候。
那麼巴黎市民對保羅·麥卡錫的驅逐與世界各地對霍夫曼的鼓呼是截然相反還是殊路同歸?以及這個可能的症候是什麼呢?
被戳破前後的《樹》
一個較為清晰的事實是,霍夫曼與美國波普藝術家傑夫·昆斯在文化邏輯上是何其相似,或許還包括日本的前衛藝術家草間彌生。不論是昆斯《氣球狗》還是草間彌生“波點藝術”,它們的主要特徵都集中在飽滿鼓脹的形式、光潔耀眼的質感、明亮清新的視覺、遊戲娛樂的態度以及赤裸裸的商業訴求。
如果將這一脈絡追溯到波普藝術的鼻祖安迪·沃霍爾,那麼沃霍爾的藝術革命已經進入到了公眾的日常生活中,這種生活就是法國思想家居伊·德波提出的“景觀社會”,新聞、宣傳、廣告、表演等媒介取代了干預性的意識形態,以隱性的角色成為現實的主導形式與力量。
如果考慮到德波在《景觀社會》第一章中援引費爾巴哈《基督教的本質》序言裏的話,説那是一個“符號勝過實物、副本勝過原本、表像勝過現實、現象勝過本質”的被顛倒的時代,也許就要“中性”地認知這種社會症候,它具有反轉的革命性(並不僅指對基督教的反轉)——危險的、需要批判的只是自願、主動與這種反轉或革命接洽的公眾。
藝術家傑夫·昆斯《氣球狗》
就像已經非常有名的藝術家蔡國強在北京APEC上放的焰火,一定會像2008年奧運會的“大腳印”一樣被廣泛流傳,儘管它遠比“大黃鴨”公共藝術得多,更不用説9月份在黃浦江上的新作《九級浪》——儘管它依然被藝術界批評為:“蔡大師永遠贏的不是藝術,也不是當代,他贏的是在全球散落著無數屌絲的美學夢、文藝的憂傷夢,以及那些中老年逝去的青春與童真。”
事實上,像香煙包裝盒上印刷的警示語和圖像一樣,恰恰是你的“吸”使得上面的警示語和圖像獲得了意義——一切“吸”完全出自個人的自由意志——而那些不知其所從來的藝術作品,恰恰是公眾的主動觀摩、示愛使其成為“公共藝術”。
那些擺放在公共場所的“物件”首先是對公眾的按摩器,當霍夫曼在上海世紀公園赤裸裸地宣稱“當我陳列這件作品的時候,我侵入了空間,我更喜歡用‘綁架’了公共空間這種説法”的時候,公眾的主動被綁架才第一次成就了他的藝術。
難道沒有先在的“公共藝術”嗎?那些被公眾普遍冷落的街頭、廣場作品很多時候才是真正的公共藝術——如果你不動腦,它就絲毫不能進入你的視野,比如798藝術區包豪斯廣場上隋建國的《盲人雕像》,由於公眾的“視而不見”,藝術家極為個人化的藝術觀念獲得了社會性的延伸;再比如布達佩斯多瑙河堤岸上由電影導演坎·圖蓋(Can Togay)和藝術家居拉·保爾(Gyula Pauer)創作的60雙鐵鞋紀念碑,恢復了1945-1946年間被法西斯屠殺並拋入多瑙河的死難者的遺跡;還有英國女藝術家雷切爾·懷特裏德1993年的作品《房子》,將倫敦東部一整幢房子的內部空間翻鑄後,放在倫敦E3區格魯夫路和羅曼路的交角處,既作為住宅理念的紀念碑,又是對英國居住狀況的政治陳述,可惜依據管理規定,作品屬於臨時展出而非永久雕塑,不過三個月就被拆除了。或許要做個結論説,真正的公共藝術,既不綁架也不按摩。
(文/趙成帥)
坎·圖蓋(Can Togay)和藝術家居拉·保爾(Gyula Pauer)創作的60雙鐵鞋紀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