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尚作品唯一入選是在1882年的沙龍展,這次入選是通過人際關係獲得的。他在1879年給左拉的信中透露:
或許你知道,在我奉承地訪問了友人吉勒默(A.Gillemet)之後,聽説,他為我與評審委員辯論,遺憾的是,不能使頑固的評審委員回心轉意。
吉勒默乃是沙龍的評審委員,1882年出現了機會,即沙龍展的評審委員有權力讓自己弟子的作品無條件入選。通過這條特權管道,塞尚以挂名吉勒默弟子的身份得以入選。1882年沙龍展所展出的圖錄上可以證實:“塞尚,艾克斯(布謝·杜·羅尼)出生,吉勒默弟子,德·勒爾斯特街32號。520-L.A.肖像。”(此制度來年廢止)如此重視沙龍展並非塞尚獨有的現象,幾乎所有印象派畫家們均有此企望。因為那是畫家登龍門的成名途徑。在往後美術史的論述中,常給予人一種印象,即印象派崛起于“落選沙龍展”,這是過度誇張的看法。“落選沙龍展”其實並未一舉成功,不過給沙龍帶來有限度的改革壓力則是事實。蓋“落選沙龍展”,乃是入選之門太窄而畫家又日益增多的矛盾所催生。當眾多落選畫家的抗議吵鬧聲驚動了官方,路易·拿破侖皇帝乃特地開闢疏泄眾怒的展覽。而上百位落選畫家所以齊聲抗議,也反襯出他們對官方沙龍展的重視。
事實上,印象派畫家自行成立組織舉辦團體展以後,仍然重視沙龍展的參與。特別是雷諾阿(Renoir,1841—1919)在1879年官方沙龍展大有斬獲,選送的兩件作品皆獲入選,其中《夏爾龐迪埃夫人及其小孩們》還被陳列在重要位置,並深獲好評。此一成功,更激起了印象派同道參與沙龍展的興致,以至於隨後舉行的第四屆印象派團體展,有許多人不參展,而轉往沙龍展,塞尚即是其中之一。他在同年給畢沙羅的信中就道出:
有關出品沙龍而引發睏難,我想對我而言,不出品印象派美術展將較為恰當。
這可能也由於1877年第三屆印象派畫展備受惡劣抨擊,尤其是塞尚的出品更成為抨擊的焦點之一。喬治·李沃爾德及左拉挺身為塞尚與印象派辯護。印象派畫家們就在參加沙龍展與自家團體展之間並行奮鬥。印象派繪畫後來獲得成功,不是在學術性競賽中壓倒學院派,而是基於陣地開拓上漸進突破,印象派繪畫之描繪都市生活的題材及賞心悅目的光色表現,終於贏得新興中産階級的讚賞與支援。
其三是,塞尚出身富有的家庭,從小不愁吃穿,也許因此不必養成節儉的習慣。1860年十月左拉寫給他和塞尚共同的朋友巴耶(BaptistBaille)的信中就吐露:
塞尚一有錢,就嗜好在就寢前急著把錢花完。我追問他這種浪費癖,他説:“的確如此!你想説的是,假使我今晚去世,我雙親就繼承遺産(指塞尚留下的)嗎?”
塞尚來到巴黎以後,生活費靠父親供應,雖然不充裕,也該夠用。可能是塞尚不懂節儉,或者是美術材料漲價,塞尚要求父親從150法郎增加到200法郎,父親照給。不過塞尚必須按月交出花費收據。後來塞尚發生經濟恐慌,乃是他偷偷結婚生子,消息外泄,觸怒父親所致。塞尚非常擔心生活費來源中斷。除了向父親堅決否認私下娶妻生子外,也同時緊急向左拉求援,左拉也慨然資助。不過塞尚的父親並沒有中止給錢,只是懷疑塞尚拿老父供應的錢去養“私自窩藏的女人”,而斷然將給他的生活費減半。在現實的困擾下,塞尚當然希望自行開闢財源,最好是能夠賣畫。他在1866年10月寫給畢沙羅的信中就道出:
我每天工作一些!但這裡顏料稀少,而且昂貴,真慘,真慘!我們希望,希望能賣一些畫。
儘管塞尚的作品一再被拒沙龍門外,也不時遭到惡評,但運氣並不那麼背,除了左拉一直在輿論上護航以外,馬奈、莫奈、畢沙羅及雷諾阿等同道均欣賞他、鼓勵他。另外,有眼光的評論家也大有人在,如帖奧多爾·杜雷(ThèodoreDuret)與埃蒙德·杜蘭迪等評論家也關照到塞尚。除此之外,雷諾阿更介紹收藏家維克多·蕭克(Victor Chocquet)給塞尚,從此蕭克成為塞尚作品的忠實收藏者。另外,經由畢沙羅的介紹,塞尚也認識了畫商朱利安·唐吉(J.Tanguy),得以作品交換畫布、顏料及畫筆。可見塞尚在巴黎認識不少同道益友,獲得支援及鼓勵。相對而言,在家裏反而必須面對老父反對他走上繪畫之途的壓力,不時承受嘮叨,令他生厭,他曾寫信給畢沙羅訴苦:
我在家人之間,與伴隨著家人的世上最討厭的人相處,上述最令人討厭的所有人相處。
然而,1886年塞尚的父親去世,留給他2億法郎的遺産,以當時的生活指數而言,堪稱天文數字,頓時使塞尚一躍成為法國的大富翁,也可能是歐洲最有錢的畫家。塞尚驚喜之下,當然對父親充滿了感激!老塞尚乃從“討厭的家人”昇華為“永恒的父親”。
其四是,塞尚生平最深交的知己無疑是文學家左拉。兩人同鄉,從小認識,一直到年長都保持聯繫。《塞尚書簡全集》中,與左拉來往的書信幾乎佔據一半的分量。但兩人的出身背景與人格特質並不相同。塞尚誕生於富裕的家庭,左拉則家境貧寒。在早期的通信中,左拉曾向塞尚道出了自己的苦悶。
左拉雖然在巴黎奮鬥,知道同鄉好友塞尚也跟著要到巴黎追尋藝術的夢。仍慨然樂於招呼與開導,除了提示巴黎的現實生活需知外,更開示塞尚如何安排時間:
巴黎有其他地方所沒有的美術館這種豐厚賜予,從11點到4點為止可以學習大師們的繪畫。如下使用時間就可以了。6點到11點將模特兒請到工作室畫畫。午餐之後,從12點到4點為止,你可以在盧浮宮或者盧森堡宮臨摹自己喜歡的傑作。如此,一天9小時學習的話,也就足夠了,終將有成!而且,晚上完全是自由的,可以隨你喜歡使用,也不會成為學習障礙。(1861.3.3)
有父親的資應及朋友的接應,塞尚的巴黎藝術旅程是比他人更為順利的。不但不必自力更生,還因緣際會地認識了重要的同道益友相互激勵。更何況,左拉一直都是塞尚繪畫路途中的精神與實務的支援者。不過兩人的處事態度有基本的差異。塞尚是富家子弟,從小養尊處優,加上生性孤僻,養成獨善其身的個性,對於社會利益及社會正義之類的思想不感興趣。他的關懷面很小,主要的就是繪畫,除了繪畫研究及展覽之外,似乎鮮少有什麼事能引起他的關注及參與。1864年法國徵兵,凡體檢合格又抽中簽的男子,必須服7年兵役。塞尚視服兵役為重大的不幸,體檢合格的塞尚由父親支付替代服役的費用,而避開了兵役。及至1870年普法戰爭爆發,印象派同道雷諾阿、竇加及巴吉爾均入伍當兵,巴吉爾甚至戰死沙場。莫奈與畢沙羅避難到倫敦。左拉則遷移至波爾多的政府部門工作。在戰亂中大概只有塞尚最愜意,他瞞著雙親與中意的模特兒安穩地在埃斯塔克溫存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