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著名書畫鑒定家陳佩秋與徐小虎在上海市博物館就中國古代書畫斷代鑒定問題展開座談。此次來滬的兩位鑒定家在行內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如今已屆九十高齡的陳佩秋,是現代著名書畫家、書畫鑒定家謝稚柳之妻。而曾獲得英國牛津大學東方研究所博士的徐小虎,亦已逾耄耋之年。本次座談會是兩人首次會面,為收藏愛好者展示了一場書畫鑒定的“華山論劍”。
在座談會上,陳佩秋、徐小虎分別以董源、吳鎮的作品鑒定作為案例,講解各自的書畫鑒定方法與心得。兩人近年對書畫鑒定提出了不少顛覆性的觀點:陳佩秋晚年開始研究書畫鑒定,並在前年出版《名畫説疑續編——陳佩秋談古畫真偽》一書,對不少蓋棺定論的名作提出了質疑;徐小虎是藝術史學者,也是書畫鑒定界的異數,她以“筆墨行為”重鑒吳鎮書畫,認為台北故宮珍藏的50多幅吳鎮作品中,只有三幅半是真品。這些備受爭議的觀點,在座談會上也引起了聽眾的關注。
陳佩秋每個畫家的筆觸都存在差異
“我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從事鑒定工作,因為那時的假畫太多了。”座談會上,陳佩秋首先回顧了自己從事書畫鑒定的歷程。“鑒定沒有科技頭腦是搞不好的。我們看畫要先看畫家的筆觸,因為我自己也畫畫,懂用筆。”
早在上世紀40年代,陳佩秋在西南聯合大學求學時,就曾攻讀理工科。縝密的思維與豐富的創作經驗,使她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她常常通過放大鏡觀察畫作絹底的破損情況,從中辨認作品的年代。“不同年代的畫作風格都會存在很明顯的差別,比如樹木、房屋、行人、服裝,整個畫面的氣派大不一樣。”陳佩秋向聽眾憶述自己辨別董源真假畫作的經驗。
2012年,陳佩秋出版了《名畫説疑續編——陳佩秋談古畫真偽》一書,針對董源的作品提出了破天荒的觀點:過去曾得到明代畫家董其昌首肯的《瀟湘圖》、《夏景山口待渡圖》、《夏山圖》,都不是五代畫家董源的真跡,由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收藏的《溪岸圖》才是董源傳世的唯一真跡。陳佩秋認為,只有《溪岸圖》的畫絹材質是十世紀的材料,畫風也符合當時的時代風格。董其昌的結論則誤導了數百年來的中國繪畫史研究。
由於陳佩秋多年從事書畫創作,深諳水墨運筆,她的鑒定標準也緊扣“謝赫六法”,從表現對象的內在精神、畫家對客體的情感和評價,到外形、結構、色彩、構圖和摹寫等,綜合得出鑒定結論。對於《溪岸圖》運用的筆墨技法,陳佩秋也有深刻的理解:“董源作畫和我們通常的用筆不同,他畫輪廓線的時候才是重點,而且下筆重,再拎起來轉幾個彎。”
陳佩秋認為,每個畫家的筆觸都存在絕對的差別。“每個人的性格不同,手勢也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運筆習慣。”因此,對古畫的研究除時代性外,還要在畫家自身的作品中進行比較研究。“書畫鑒定必須具體到構圖、筆法和畫面的細節,而不能停留在文字之中。”她表示。
“這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所做的鑒定,而不只是一名學者。”陳佩秋的鑒定方法也得到了徐小虎的認可:“鑒定家一定要通過自己的雙眼對作品進行觀察,切不可道聽途説。”她指出,傳統依靠書畫落款、印章等外在因素的鑒定方法已經不合時宜,今後需要關注藝術品本身。但陳佩秋也補充認為,這些鑒定方法並非萬能,有時也未必得出確實的鑒定結論。
徐小虎“筆墨”是不斷動態發展的
藝術史學者徐小虎本人,也是座談會上關注的另一個焦點。她2012年推出的《被遺忘的真跡:吳鎮書畫重鑒》,因系統闡述了她對元代畫家吳鎮書畫的鑒定過程而深受學界關注。她對中國藝術史提出的一系列顛覆性觀點,更讓這位中德混血的老太太身陷漩渦。
“台北故宮50多幅吳鎮作品,只有3幅半是真的。”徐小虎在座談會上重復了她的觀點。這一論點儘管到如今仍然莫衷一是,但徐小虎形成了一套具有個性風格的鑒定方法論:“筆墨行為”。徐小虎表示,過去人們對筆墨的關注只是留意到筆劃的形狀,很少留意到它在時間中的演變和進化。
“什麼是筆墨?筆墨是一種有生命力的東西,是有能量的,是在時間裏留下的動態痕跡。”徐小虎認為,藝術家留下的每一筆,都飽含著他們的精力和生命力。在她的著作《被遺忘的真跡》中,作者就以“用氣、用力量、用能量、用音樂的方式”講述了筆墨的妙處和價值觀。
“每個時代的書畫都有其筆墨的風格特徵,與這個時代前後的‘筆墨行為’有著明顯的聯繫。”在書畫鑒定時,徐小虎會先根據作品的外在風格與結構等特徵判斷其時代。斷代以後再判斷它的作者。她指出,每個時代的風格會與其前後的技巧與筆墨行為有明顯的聯繫,每件作品也必有其附身於時間軸線和藝術演變史軸線上的正確位置。憑藉這一點,她推翻了現存《自敘帖》是唐人懷素筆跡的結論。
“《自敘帖》的‘筆墨行為’非常的激烈,同一個動作一直做,一直往右轉,像打雞蛋一樣。從隋代到北宋都沒有這種草書。”徐小虎發現,由於唐代紙上的礬太多,不夠軟,毛筆無法如此運動,只有明代中晚期以後的紙質,才能形成這種體例的草書。
談到書畫鑒定,徐小虎的心得也不乏感性。她認為,通過不同時代的畫家作品,能夠感受到“不同的人格、不同運筆方法和不同的心靈”。“《石竹圖》是那麼安靜,有空間感,力量是內斂的,而不是往外伸的,每一筆下去有生長的空間,而畫的物體仿佛是空的。”當鑒定出《石竹圖》為吳鎮真跡時,徐小虎不由心生感嘆:“在找到吳鎮真跡的那一刻,我哭了。我心裏默默地説:吳先生,600年後終於有人找到你了。”
“我們不要關注大師的名字,我們要關注的是一件藝術品本身。”但徐小虎同時強調,藝術品比藝術家本身更重要。每一件藝術品都有其自身的價值,即使畫作並不是真跡、也不代表它就沒有藝術上的價值。“藝術品不是‘書畫大師的傳記插圖’,它需要用心靈去進行感受。書畫鑒藏的目的只是搞清楚藝術品所處的時代、以及它與所處的時代關係而已。”她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