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人聲鼎沸的故宮中路遊覽區,宮中西路的這條小夾道顯得肅靜清冷。沿紅墻直直地走下去,記者在路右手邊一個不起眼的院落門口停下。“故宮博物院文保科技部”的牌子並不顯眼,但是這裡卻是整個故宮博物院辦公區域中唯一設置了門禁裝置的地方。
“閒人免進”成為這院子裏的重要規定,即使對故宮內部的工作人員也得事先打好招呼才能得以入內。難怪文保科技部主任苗建民形容説:“我們這兒相當於銀行的櫃檯內部,因為出入的東西件件都是無價之寶。我們輕易不會客,不接待參觀,好比不能把外人帶到銀行內櫃一個道理。國寶往往在我們這兒一待就是幾個月,所有文保科技部的專家們都擔負著修復和護寶的雙重責任。”
日前,本報記者終於得以進入故宮裏這座禁衛森嚴的神秘院落,同時“目擊”了古書畫修復專家們悠長的一日。儘管當日北京秋高氣爽,小院裏的柿子樹碩果滿枝,金紅的果實在藍天映襯下格外漂亮,但是一早來到這裡的徐建華師傅卻根本無暇抬頭望天賞景,一頭就扎進後院的古書畫修復室。對於這位六十歲的老師傅而言,風景永遠是在眼前的桌案之上,是在他低頭看畫、近在咫尺的地方。
7:30打掃院落,歸置桌案
清晨六點剛過,家住東四環外的徐建華師傅就搭上了進城的早班公交車。坐過兩站地,他要在路邊等候故宮班車,這樣可以七點鐘就趕到文保科技部的小院,趕到這個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幾十年來,徐師傅風雨無阻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
徐師傅工作經驗豐富,由於掌握了一手古書畫裝裱修復的絕活兒,剛剛被推薦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傳承人”。儘管現在是退休返聘回故宮,但徐師傅還保持著自學徒時就養成的習慣,先打掃院落,再回自己工作的房間中歸置桌案,準備好修復字畫的一切“家什”。馬蹄刀、排筆、大小毛筆、錐子、剪刀及各色絹、紙……林林總總有幾十件,光從這些工具上,就能看出修復古書畫可是個需要萬分細心的手藝活兒。
“別小瞧這些準備工作,最能鍛鍊人的認真和耐心。能修好一幅古字畫,必須從頭就一絲不茍,少做一樣都不行。我當年剛入行時,就是從做這些不起眼的小事開始的。”
一幅古書畫修復的過程極為漫長。徐師傅隨手拿起一把馬蹄刀,在正待修整的一幅嘉慶手書的貼落上輕輕挑刮,畫面上黏附的污漬及針尖大小的霉跡就被一點點去除乾淨了。然而,這只是修復工作中最細微的一步而已,接下來還要去除霉跡、揭背等工序。偌大畫面上的污漬、霉跡要用挑刮、清洗等各種相應的處理方法全部除凈,動輒耗時月余。可以想像當年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需要極大的熱情和恒心,才能對抗這樣日復一日漫長的寂寞。“最開始來到故宮這裡,是想選擇去鐘錶修復科。畢竟覺得那些會動會轉的玩意兒更好玩些。可是當時的領導説,古書畫修復這裡最缺人手。故宮裏還有那麼多國寶字畫不修整就會出問題,對不起國家,也對不起這門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我聽著在理,就幹了下來。”
8:30“全色接筆”修舊如舊
一幅古代字畫的修復過程非常複雜,從清洗去污、揭背補綴、全色接筆,到最後的“上墻”、重新裝裱成品等等,細細算來需要百十道工序,耗時數月經年的情況並不鮮見。徐建華師傅今天所做的主要工作,就是對這幅貼落補全顏色,拿修復行業的術語簡稱為“全色”。
“在揭裱修復古代書法、繪畫作品的過程中 ,由於畫心的破損往往需要修補。修補用的紙或絹除去質地、紋理基本一致而外 ,顏色總比畫心要淺一些 ,這就需要用國畫顏料將修補的破洞的顏色修復得跟畫心的底色一樣 ,這就是全色。”徐師傅説,全色是一項非常細緻的工作,不僅要求工作人員有純熟的技巧,還需要有敏銳的觀察力和美學修養,這才能把一幅古畫修舊如舊,復原得天衣無縫。徐師傅一邊説,一邊拿起支羊毫筆伸向調色盤,在畫面上修補過的地方一筆一筆仔細上色,每描一處後,徐師傅反覆端詳,再根據畫面調出其他或深或淺的顏色一一補全。
在故宮公開展出的書畫作品,許多都是經過這裡書畫修復工作人員的親手修整才得以亮相。幾十年來,故宮的古書畫修復專家們修復過張擇端《清明山河圖》、展子虔《遊春圖》、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唐馮承素臨王羲之《蘭亭序》等諸多堪稱國寶的一級文物。
9:30手把手指導徒弟“上局條”
作為故宮古畫裝裱修復技藝傳承人的代表,徐建華師傅早已名滿海內外,同時為故宮和兄弟博物館培養了眾多書畫裝裱修復人,前來這裡拜師的人絡繹不絕。記者採訪當天,就看到了身為大學畢業生的徒弟張瀟在徐師傅手把手地指導下,勤練基本功。徐師傅自打進入小院工作室,就忙得一刻不停。這不,剛剛完成全色之餘,在等待顏色晾幹之時,徐師傅又轉到另一張條案前親手給小張演示如何“上局條”。
“局條”是鑲于書畫心周圍的紙牙,以其將書畫心和鑲料邊接在一起。局條起保護畫心的作用,一般較有價值的書畫都鑲局條。有局條,日後重裱無損畫面,同時也使字畫更加莊重美觀。小張用來練習的是一幅當代書法作品,而上局條之前,還需要將作品的四邊用針錐穿孔,並涂好糨糊先轉好邊。僅僅涂糨糊一項,看似簡單卻奧妙無窮。涂多了,糨糊粘滿紙面厚厚地無法捲起紙邊,涂少了又太輕薄,捲起來紙邊又會張開。如何涂得又勻又快,真讓初學者無所適從。只見徐師傅手捏排筆微微傾斜,眨眼間糨糊刷滿紙邊,再隨手一翻紙邊輕輕捲起,一套動作乾淨利索還很帥,旁觀的幾位學徒不禁瞪大了眼睛。
14:00拍攝手藝傳承紀錄片
“全顏色”是個費時間、費眼神的細緻活兒,常常一幹就是好幾天。下午一上班,徐師傅繼續為貼落全色。剛畫了一會兒,就有故宮攝像組的同事進屋拍攝紀錄片,還遞給老師傅一張剛剛製作完成的《故宮絕活兒》DVD請他提提意見。
如今,故宮書畫裝裱技藝已經被列為“國家非物質遺産”。給故宮人的傳統技藝系統地拍攝錄影資料,這在故宮發展史上還是第一次。“文物保護不光是保護你看得見的東西,還有些是屬於技藝型、工藝型的,對它的保護也相當重要。”而記錄以故宮專家們對古書畫修復的過程,無形間就保護和傳承了已有一千多年曆史的書畫裝裱的技藝。
“當年我跟隨我師傅修復的第一幅古畫就是我國最早的青綠山水——隋代展子虔所繪《遊春圖》。聽説這畫是大收藏家張伯駒傾家蕩産才買下捐給國家的,我們這些修復師傅當然要對得起國寶才行。”徐建華師傅指著書畫修復工作室墻上的“非遺”證書,隨口説出自己的修復故事就讓人驚嘆。而在徐師傅看來,他愛上這個行當的理由,除了喜歡,還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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