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麼猜想,天堂實行的也是集體主義,我們活著時在群體中渴望同儕的認同,我們死以後在天堂裏接受神的庇祐,我們身穿相同的白袍,一起擁抱天使撒落下來的金色福音。
人類是虛弱的動物,無法離群索居,因此我們對於天堂的渴望,只是我們現世那份集團感需求的再延伸,所以地獄是可怕的,除了刀山油鍋外我們必須承擔永遠的孤寂,在忍受疼痛後,我們雙腳踏著冷卻下來的熔岩,一個人。
或許正因如此,我們對於藝術表現出來的孤寂總是沉默地、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們擔心若太過於投入,我們自己也將陷入那孤寂的風景之中。孤寂的五官是緊縮的,這緊縮感還繼續傳染到肩膀、手臂、胸脯、雙腳,緊縮到把我們從背景中擠壓出來,讓我們變得完完全全的孤獨。
為了避免成為沒有背景的孤獨個體,我們開始尋找同伴,只是我們的野心已經比亞當夏娃大太多了,我們除了要找另一個伴,我們還不能欠缺讓我們有歸屬感的親密集團,於是乎宗教産生了、民族産生了、國家産生了,結果我們找到了太多的「同」,迫使我們再也無法忍受一丁點的「異」。中世紀基督教指控猶太人不相信聖餅為基督聖體的化身,甚至故意以尖刀刺穿、蹂躪面餅以褻瀆這個信仰,因此基督教在舉行彌撒時特別展現聖餅轉變為血塊的神跡,在看不見神跡是信仰不夠堅定的心理壓力下,神跡成為集體主義的幻覺。
到了現代,集團間的衝突轉變為血淋淋的個人暴力,那些傷害者的憤怒從大我降至小我,野蠻往往起源於一種親密感的背叛,例如當發現工作夥伴竟是對手企業的臥底、當發現枕邊人竟是謀財的騙子,我們一旦在所熟識的個人肉身面具背後,揭示出令人憎恨的、官方定義的身分,發現與自我定義相違背的「異」,那接踵而來的深刻背叛感將足以讓我們喪失應有的理性。
因為集體而無法忍受的孤獨、因為認同而發生的愚昧、因為親密而無法原諒的背叛,這些人類盡其一生避免的情節與情緒,都在瞿廣慈的雕塑中排列出來。瞿廣慈引用的歷史故事與象徵把這些情緒墊高放在一個尖端上,我們還必須為隨時會滾落下來的自己捏一把冷汗。對的,我們不知為何,很容易把自己與瞿廣慈作品中的人物同等,或許是因為那不完美的肉身,或許是因為那幾乎要取代我們氣息的氣氛,我們發現我們的確與他們共通著,我們在「他們」之間,找到了「我們」的群體情感。
大的物語正在結束,小的神話正在開始,我們身上潑淋著這時代的唐突與戲謔,但是我們仍希望變成下一個集體神話的主角。我們準備好姿態,我們嚴陣以待。
展覽名稱:"天堂遊戲-瞿廣慈個展"
展覽日期exhibition date:1月27日-2月27日
展覽地點location:香港九龍尖沙咀梳士巴利道半島酒店MW3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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