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學生蘇紫紫近期成為新聞人物,引發了外界關於人體藝術的討論。女藝術家王小慧曾創作過人體題材的作品,在她看來,東西方對人體的觀念差異非常大。在中國,人體好像總是要遮遮掩掩,而在歐洲,大家都以一種非常自然的態度去對待人體。
談拍人體的緣起:第一次拍時“不好意思”
在作家出版社的新書《花非花—周國平對話王小慧》中,攝影藝術家王小慧與著名哲學家、散文家周國平就“人體”的相關話題進行了討論。
“陰與陽”系列是王小慧最早拍的人體作品,那是在 1990年。在那之前,人體攝影對王小慧來説是一個禁區,從未接觸過,甚至想也沒想過。
王小慧介紹説,那時自己也很少看到人體,甚至在學習素描的時候,習作只是畫石膏像。在德國大學裏的時候,常常在附近的古希臘藝術博物館裏帶學生一起畫那些雕像,雖然覺得很美,但也從來沒有把它們和真的人體聯繫到一起。
後來拍人體的契機是一本雜誌的約稿,有一期的題目是“左與右”。看到這個題目,王小慧第一反應是想到了中國“男左女右”這個説法,後來發現這個説法是和傳統的道家學説有關的。於是她突發其想:為什麼不能用人體攝影來表現這個主題呢?
於是王小慧就找了黑人女模特和男模特來共同創作這一組“陰與陽”的人體攝影系列。
談到那次經歷,王小慧説:“第一次拍攝的時候,是在一個空曠的劇院舞臺上,當時是深秋天氣,很涼。我請的四個模特大大方方地站在舞台中央,等候我的擺布,台下有一位朋友在控制燈光,他們不斷地問我好了沒有。可是我的心理準備還不足,所以我遲遲沒有讓下面的朋友打開大燈。對我來説,那絕對是一次文化衝擊,模特沒有不好意思,反而是我不好意思。”
東西方看待人體的差異
在王小慧看來,東西方對人體的觀念差異非常大,對性的觀念相差也很大,這當然是文化的産物,是多少年來慢慢積累而形成的。在中國,人體好像總是要遮遮掩掩,而在歐洲,大家都以一種非常自然的態度去對待人體, 不少人崇尚一種所謂“天體文化”(FKK)。比如在自己居住的城市慕尼黑,這個巴伐利亞的州府,巴伐利亞在德國是被認為比較保守的地區,居然在市中心的英國公園,每年夏天都會有很多人在天氣好的時候脫光衣服,一絲不挂地曬太陽。在這些人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美有醜,有胖有瘦,他們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體型不夠標準不夠漂亮而感到難為情,他們會覺得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反而是自己這個中國的留學生,在剛去德國的那幾年,甚至會捨近求遠,夏天天氣好的時候不穿過英國公園,而繞路走外面嘈雜的大馬路回家,因為會覺得走過這些人群很不好意思。
哲學家、散文家周國平也認為,東西方看人體的眼光的確很不一樣。在西方,從古希臘開始,裸體就是正大光明的,斯巴達的男人必須裸體在運動場競技,女人必須裸體參加集體舞蹈和遊行,這樣來激勵他們注意保持健美的體型。古希臘的雕塑,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男人和女人的裸體是最基本的題材。對於西方人來説,人體是和生命、美、神話聯繫在一起的。中國不同,古人也畫裸體,但基本上是出現在春宮畫裏面,人體是單一地和性聯繫在一起的。所以魯迅説,中國人看見短袖就想到胳膊、乳房、生殖器,想像力唯有在這方面能夠躍進。
為什麼不自拍人體?王小慧:我是個“部分被解放的女人”
王小慧表示,作為一個女性攝影家,一個在西方人眼裏很有異國情調的女人和女性藝術家,很多年來經常有人會問自己,為什麼不拍自拍的人體作品?有不少朋友善意地勸説,説現在不拍,將來會後悔的,人總會老去。在這些人看來,如果拍自拍的人體,會是在藝術上的一個很大突破,而且有好出版社願意出版畫冊,也有美術館願為此辦展。
但王小慧猶豫了很久仍沒有做這件事,或者説即使拍也絕對不會去發表。
王小慧説;“因為畢竟我是一個中國女性,我頭腦中還有很多非常傳統的觀念。儘管我同時是一個當代藝術家,又在西方生活了這麼多年頭。作為藝術家我認為拍自拍人體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我仍然不能突破這一關。這是在我身上傳統與現代、東方觀念與西方觀念矛盾的一個例子。所以我説我自己也是個‘部分被解放的女人’。”
書摘:看人體的眼光
(摘自《花非花—周國平對話王小慧》,作家出版社出版)
你佔有一個女人的肉體乃是一種無禮,以後你不再去佔有卻是一種更可怕的無禮。前者只是侵犯了她的羞恥心,後者卻侵犯了她的自尊心。
肉體是一種使女人既感到自卑、又感到驕傲的東西。
人在兩性關係中袒露的不但是自己的肉體,而且是自己的靈魂——靈魂的美麗或醜陋,豐富或空虛。一個人對待異性的態度最能表明他的精神品級,他在從獸向人上升的階梯上處在怎樣的高度。
周國平:什麼時候你會想到拍攝人體作品的呢?怎麼會想到“陰與陽”這樣抽象的有哲學意味的題目呢?
王小慧:“陰與陽”系列是我最早拍的人體作品,那是在 1990年,我剛去歐洲三四年的時候。在這之前,人體攝影對我來説是一個禁區,我從未接觸過,甚至想也沒想過。我也很少看到人體,甚至在學習素描的時候,我們的習作只是畫石膏像。我在德國大學裏的時候,常常在附近的古希臘藝術博物館裏帶學生一起畫那些雕像,雖然覺得很美,但也從來沒有把它們和真的人體聯繫到一起。
我拍人體的契機是一本雜誌的約稿,這個雜誌叫 “HQ”(“High Quality”即“高品質”的縮寫),它是一個設計和藝術雜誌,每一期會邀請一些不同領域的藝術家就一個主題自由創作。我那一期的題目是“左與右”,當時邀請了設計家、畫家、雕塑家和我四個人就這個主題來創作。看到這個題目,第一反應是想到了中國“男左女右”這個説法。
後來我發現,這個説法是和傳統的道家學説有關的。我突發其想:為什麼不能用人體攝影來表現這個主題呢?於是我找了黑人女模特和男模特來共同創作這一組“陰與陽”的人體攝影系列。
第一次拍攝的時候,是在一個空曠的劇院舞臺上,當時是深秋天氣,很涼。我請的四個模特大大方方地站在舞台中央,等候我的擺布,台下有一位朋友在控制燈光,他們不斷地問我好了沒有。可是我的心理準備還不足,所以我遲遲沒有讓下面的朋友打開大燈。對我來説,那絕對是一次文化衝擊,模特沒有不好意思,反而是我不好意思。
周國平:這些模特是專業的還是業餘的?
王小慧:我在德國拍攝的所有人體模特,不管是在電影中還是在攝影作品中,都是自願的、免費的,其中有專業模特,有業餘模特,也有戲劇或者影視的演員,還有很普通的人。唯一的一個中國人也是我唯一付過費用的模特兒。
在我拍的電影《破碎的月亮》中,有一個片斷是酒吧的一場戲,那場戲要用很多裸體的群眾演員,當時時間不夠,來不及去找,劇組裏不忙的人,包括燈光師、製片主任、場記甚至劇照攝影師等,他們都主動為我做群眾演員,大大方方脫光了衣服。對他們來説,無所謂美醜或者尊卑,他們是非常平等的,他們都以同樣的心態非常坦然地相互面對。而且,當然也都是自願的,不是我用錢買的。
我覺得東西方對人體的觀念差異非常大,對性的觀念相差也很大,這當然是文化的産物,是多少年來慢慢積累而形成的。這些人的身體並非完美,而他們沒有因此覺得羞愧。我跟他們説,我要拍的並不是想表現人體這個層面的東西,我只是用人體作為一種媒介來表達一些內涵,一些理性的或者觀念性的東西。例如除了這個“陰與陽”系列外,還有“人際關係”系列,“洗去血跡”系列,“自我解脫”系列等等。
周國平:東西方看人體的眼光的確很不一樣。在西方,從古希臘開始,裸體就是正大光明的,斯巴達的男人必須裸體在運動場競技,女人必須裸體參加集體舞蹈和遊行,這樣來激勵他們注意保持健美的體型。古希臘的雕塑,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男人和女人的裸體是最基本的題材。對於西方人來説,人體是和生命、美、神話聯繫在一起的。中國不同,我們的古人也畫裸體,但基本上是出現在春宮畫裏面,人體是單一地和性聯繫在一起的。所以魯迅説,中國人看見短袖就想到胳膊、乳房、生殖器,想像力唯有在這方面能夠躍進。
王小慧:對,東西方對人體有很不同的態度。在中國,人體好像總是要遮遮掩掩,而在歐洲,大家都以一種非常自然的態度去對待人體, 不少人崇尚一種所謂“天體文化”(FKK)。比如在我居住的城市慕尼黑,這個巴伐利亞的州府,巴伐利亞在德國是被認為比較保守的地區,居然在市中心的英國公園,每年夏天都會有很多人在天氣好的時候脫光衣服,一絲不挂地曬太陽。在這些人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美有醜,有胖有瘦,他們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體型不夠標準不夠漂亮而感到難為情,他們會覺得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反而我這個中國的留學生,在剛去德國的那幾年,甚至會捨近求遠,夏天天氣好的時候不穿過英國公園,而繞路走外面嘈雜的大馬路回家,因為我會覺得走過這些人群很不好意思。
周國平:你中我們傳統文化的毒太深啦。我在慕尼黑的時候,就經常去英國公園的草地上看這些裸曬的人,有時還拍一些鏡頭。不過,我看到的情形是,年輕女孩全裸的很少,全裸的基本是男人和中年以上的女人。我覺得裸體是自然的、正常的,而健康的裸體是美好的。
王小慧:從西方藝術發展史來看,好像天經地義女人體是繪畫或雕塑很重要的表現對象,甚至用到宗教繪畫裏面,但大部分是男性藝術家的作品。後來攝影發明以後,也有過很多女人體的攝影,也多半是由男性攝影家來拍的。
我的一個朋友,她是一位著名的女攝影家,叫赫爾林德?科爾伯(Herlinde Koelbl),她在二十年前拍攝的一本男人體的畫冊引起了很大反響和爭論,當時很多人覺得這不符合社會道德標準,似乎覺得男人拍女人是無可非議的,而女人拍男人就有不正常的情結在裏面,至少這個女人是非常大膽,非常前衛,非常有革命性的,雖然後來這樣的事情就顯得不那麼誇張了。
周國平:這很沒有道理,要説情慾的成分,男人拍女人是更容易有的。
王小慧:九十年代初,當我剛開始拍攝人體的時候,也有出版社跟我約稿,説希望我拍男人體的攝影集,他們會馬上給我出版。在那個時候,女攝影家拍男人體已經不是一個值得爭論的事情了,説明社會在進步,但是當時我沒有時間和精力來做這件事情。
周國平:我倒覺得不是什麼遺憾。比較起來,男人體更適合於雕塑,表現力,女人體更適合於繪畫,表現美。當然,攝影是兩者都能表現的。
王小慧:作為一個女性攝影家,一個在西方人眼裏很有異國情調的女人和女性藝術家,很多年來經常有人會問我,為什麼不拍自拍的人體作品,因為我的“自拍像”已經有點名氣了。有不少朋友善意地勸我,説你現在不拍,將來會後悔的,人總會老去。他們覺得,如果我拍自拍的人體,會是在藝術上的一個很大突破,而且有好出版社願意為我出版畫冊,也有美術館願為此辦展。我猶豫了很久仍沒有做這件事,或者説即使我拍也絕對不會去發表,因為畢竟我是一個中國女性,我頭腦中還有很多非常傳統的觀念,儘管我同時是一個當代藝術家,又在西方生活了這麼多年頭。作為藝術家我認為拍自拍人體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我仍然不能突破這一關。這是在我身上傳統與現代、東方觀念與西方觀念矛盾的一個例子。所以我説我自己也是個“部分被解放的女人”。
周國平:我也覺得挺可惜的。你不拍男人體,我不覺得遺憾,你不自拍人體,我覺得可惜,這暴露了我是一個男人,擺脫不了男人的眼光。這是開句玩笑,其實我認為你做得對,作為一個純粹的藝術家,和那些拍寫真集的人劃清了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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